徐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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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回家了，是我去医院接的。
2019年的夏天，我妈妈经历了一场生死大考。那天下午，我在单位上班，手机响了，是妈妈家的邻居刘阿姨打来的，说你妈生病了，吐了好多血，快回来吧。当我赶到家里时，看见我妈正瘫软在客厅的一把椅子上，头耷拉着歪向一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她面前放着一只红色塑料桶，里面好多血，我这才注意到，从客厅到门口的地板上淋淋洒洒滴了一路的血。可以想见，当时妈妈是怎样艰难地挪到门口，向邻居刘阿姨寻求帮助的。
我随即拨打了120急救热线。救护车很快把我们送到了医院。妈妈躺进了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妈妈得的是肺结核，需要立即转到位于黄龙的西苑医院，那里有个传染病区，专门治疗肺结核病的。我给弟弟、妹妹分别打了电话，叫他们马上到医院一起把妈妈送过去。
日复一日，经过半个多月的紧张治疗，妈妈的病情开始有了转机。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没有先前那么苍白了。精神好多了。脸上有了笑容。渐渐地饭也能吃了。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吐了那么多血，身体的元气大伤，走路还是有点晃。医生建议继续住院观察治疗。
转眼到了冬天。妈妈老是跟我念叨，昨晚上又梦见你爸爸了，他嘱咐我天凉多穿点，千万别冻着。还说医院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没有自家的饭菜香。等等。我心里很清楚，妈妈这是想回家了。自从爸爸去逝，她一天到晚老梦着我爸。那时候我每次回家，时常看见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平时我爸爸最喜欢坐的窗边，望着北山坡脚下那块自留地，眼里盈满了泪水。那块自留地上，有他俩当年开荒种地忙碌的身影。
我爸生前和我妈一直很恩爱。我爸对我妈跟照顾我们一样的疼爱。什么家务活都是自己干，从不让我妈沾手。洗衣做饭，擦桌拖地，样样都是爸爸的专利。直到2019年大年初一，他生命临终前的一刻，还坐在客厅的茶几前硬撑着帮妈妈包着妈妈平生最爱吃的饺子。爸爸有多爱这个家！
我同意了妈妈的请求，带着妈妈仔细地做了一遍身体评估，最后经医生鉴定同意妈妈出院。我把妈妈接回家的第三天，全市封城了。
全城的人都闭门呆在家里。史无前例的新冠疫情爆发了。很快春节就要到了。
于是，吃团年饭被妈妈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
妹妹首先反对。“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团年饭？政府三令五申要求咱老百姓在家遵纪守法，不聚集，别给抗疫添乱了！”
弟弟也反对，表示支持在自己家吃，各吃各的吧。
妈妈问我什么态度，我说：“听您的。”
最后，妈妈在我的帮助下，通过手机抖音平台紧急召开了一个家庭视频电话会议，联线我弟我妹，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干了一辈子教师工作的妈妈开始做动员了。妈妈说道：“今年的春节非比寻常，是你们的爸爸走后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咱中国老百姓的大节！虽然眼下赶上了疫情，政府要求咱们不要搞聚集，这是在保护咱们呀，是对咱们好。咱们本该坚决支持，坚决响应政府号召，遵照执行防疫工作的各项规定。但政府没说不让咱老百姓过春节呀。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采用另外的方式过这个节，吃上一顿象样的有意义的团年饭。记住：孩子们，妈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家不散，人心就不会散，只要人心不散，再难的关最终也能闯过去！”
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家的团年饭开始了。我妈让我帮着打开手机抖音视频，联线我弟我妹两家人，一顿跨越时空的团年饭正式开局。都是我们平时最爱吃的美味佳肴。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我爸。往年的团年饭都是他老人家张罗的。爸爸是湖南人，妈妈是北方人，所以每年爸爸做的团年饭都是南方北方美食的大聚会，也是我们全家人最盼望最热闹的一次家庭大团圆。直到爸爸去逝的前一晚，他还半跪在客厅的茶几上，帮妈妈包饺子，谁曾想，这竟成了爸爸生前做的最后一顿团年饭，里面是爸爸一生的年味，那是爸爸的爱，那是爸爸对家人的期待。
所以，在我们家团年饭的意义非常重大，如何传承，让亲情在团年饭上更好地得以体现，成了我妈首先必须面对的问题。她得在今年的团年饭上多花点心思，让孩子们不仅吃到自己喜爱的美食，还要在吃团年饭的时候感觉到他们的爸爸没走，家还在，温暖还在，今年的团年饭还是一样的味！
望着这一道道美食，我不禁感慨，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那不是爸爸生前最喜欢吃也是最喜欢做的几样传统美食吗？炸麻花、炸粘糕、炸麻叶，还有汤圆粑粑。这些也都是我们的最爱，从小一直吃到现在，其中的年味纯厚、香甜，每年都忘不了，每年都想它！这是我家团年饭的味道，家的味道！真是难为妈妈了，做这些南方美食，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该有多不容易。这些美食里凝聚了妈妈多少心思呀！如果说以前的团年饭，爸爸既做南方美食又做北方美食是为了这个家和照顾我妈妈的口味的话，那么今年的团年饭，妈妈是为了照顾我们的口味了。这是妈妈的团年饭里倾注的满满的爱呀！
妈妈激动地说，“孩子们，春节好！每年春节这个时候，都是你们的爸爸先放上一挂鞭炮，然后张罗一大桌子好吃的，跟咱们一块过年。可惜呀，他走了，不过他说过的话，我还记得，就是要对孩子们好，真心爱你们！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是亲情，是用金钱买不到的。亲情得用真心换哪！今天我就算正式接班了，我保证只要我还能动，往后每年春节的团年饭都由我来张罗，让大家美美地吃上一顿，图个来年大吉大利，身体健康，上班后加油干！来，孩子们，开席吧！都是你们平时最爱吃的，为做好这些好吃的，我特意提前去超市买的新鲜食材。这是小三最爱吃的油麻花，那是丫头最爱吃的芹菜馅水饺，这个是你们的大哥小平最爱吃的糯米糍粑……等会儿，我让你们的大哥打包，把你们最爱吃的美食，送到你们各自的家中，咱们就算吃了一顿象样的团年饭，过上了一个有意义的温暖春节。我想你们的爸爸此刻正在天堂看着呢，他也在笑着呢！”
我肯定这是我今生吃过的最美的团年饭。我要永远记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