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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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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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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树

你能想像同在一座山丘却生长着两种新旧迥异的树吗?

比如眼下。从我家11楼的窗户向东望去,在两幢高楼之间,就有这样一座山丘,它像是一列火车的某节车厢,正缓缓驶过,刚好被我有幸撞到。它上面覆盖着浓稠的绿色,随山就势,起伏绵延。它的胸脯更像大海的喘息,一呼一吸,驮着绿,沉下浮起。山的灵性便在这绿的波涛上粼粼闪现。

我注意到它纯属偶然。久居城市,我早已看厌了水泥钢筋垒砌的各式建筑。直插云霄的地标商厦,急剧扩张的亭台楼榭,栉次鳞比的商品住房,飞扬跋扈的名胜仿真……虽也有景致的墨迹,但终究还是一大堆人工的刀斫斧凿,缺了自然的灵气。纳博科夫说过,人类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模仿大自然。那么与其呆在无血无肉的赝品堆里,还不如走出家门,信步于鸟语花香的山林瀑泉,拾些天然的妙趣,怡然自得。

于是,我家楼前的这片山丘之绿,成了我足不出户的赏品。我在其中深入浅出,泛起的思绪浪花常伴一缕清风渐行渐远,让我悠哉游哉。

比如这盛夏。先前还是艳阳高照,明彻亮丽,转眼就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大雨似千军万马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席卷空茫。可就在你刚想要好好享受一番这吐着土腥味的凉爽之气时,雨又突然停住了。不过还好,雨过天晴,可以看看这东坡上的绿。

它分两个部分。从山顶奔驰而下的树,像一队烈马,带着青春的盛气。旁边则是一大片密集的松林,像老迈的长者,沉思已逝的过往。年轻的树们叫不出名字,当然你可以唤它桦树或榉树,但绝不是清秀的香樟,因为仅从它肆意奔突的性格你就可大致判断它是荒山野岭养育出的杂木。它的枝叶是一团一团的,像石楠开出的花,它呈现的绿是青葱的,透着阳刚。它们显然是有主心骨的,不然怎会列队而行,奏着铿锵的音节,有序出入?秩序让它们重拾尊严,在一场暴雨后,即使皮肤裸露,也不失庄重的威严,而决非游勇散兵,打家劫舍的江湖草莽之流。

而那一大片沉寂的松林,显得行动迟缓,蓬头垢面。它们没有血气方刚,也失去了清澈秀容,有的只是暗沉的脸色,流露衰弱颓废,更像黄昏里的一把藤椅,悠悠地泛着时光晕圈。但它们沉稳历炼,有着年轻树们没有的豁达,它们也是有组织的,不过不是靠列队行进体现的,而是那凝重的气血已将它们联结起来,更像是朴实的地衣,紧贴大地,那块激烈跳动的心脏。拥抱大地,同生共存,似乎是这群年迈树们的生存之道,透着慧的光辉。

我时常在凝望它们的时候妄想,新与旧如何能在同一道山坡和谐共处,彼此牵手,共撑大自然赐予的这顶蓝天?首先是命运,是天之命让其走在了一起,而绝非哪位好事者春播夏长修枝打叶培育而成的,如果那样的话,这些自然生灵将会按照人的意愿或成杆,或为林,人工的痕迹将与水泥钢筋的垒砌无异。那样也不会有这自然的天成,更不会有引我驻足观赏的雅兴了。天命难违,你即是一粒种子,怎么出生,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和谁相伴,岂是你自己的妄为?既然无法选择,何不顺应天命,自由生长?没准哪天就真的长成了如眼前东坡这片繁茂的树林,蔚然壮观。

其次,它们也是有生命的。既然天命让其走在一起,与其抗争,不如和解,放下成见,坦诚相待,彼此沟通,排除异己,最终以林为盟,结在一处,成为声势浩大的集体,共同抵御来自外界的风沙侵袭,电劈雷击,甚至山洪掠夺,雨雪肆虐。这是树们在遵照天意的法则,为自己选择的运。有命有运,才有了它们向往的自由!

年轻的树们总会绕道而行,决不踩踏松树们的领地。它们小心翼翼,毕恭毕敬,走过前辈们为其拓展的土地。它们像是去完成老人们的未竟事业,前赴后继,勇往直前。苍老的松林也不倚老卖老,总是在需要的时候搭把手,为年轻的树们保驾护航,洒下一片青荫,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呼风唤雨,祛除它们身上燥热的暑气。每当暴雨来临,山洪暴发,松树们挺直腰杆,手拉手,为年轻的树们护卫生命,让其免遭疯狂的泥石流百般摧残。而当狂风骤雨,排兵布阵,年轻的树们就会肩并肩,用厚实的绿墙为长者们挡住穿心万箭,拨打飞舞雕翎。新与旧两个家族,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紧要关头,总能携手克艰,各司其职,为捍卫共同的家园舍身赴难,无怨无悔。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已经成为它们无往而不胜的生存理念和生命哲学。

东坡的这片山林,让我在一次次领略它们对视它们的眼神里,教我放下屠刀,心存善念,像呵护自己的孩子那样,满怀深情地爱抚它们。因为在人工的城市里,像这样的天籁才应是我们珍视的奇宝。它们将像日月星辰,横亘宇宙,等待懂它们的人去关注,去发现,去领悟。

东坡山林的绿,永远漂浮在我含水的瞳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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