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花

                      向玉培

办公室秘书戴力开始赶写一篇论文。电脑打开了，他的十指在键盘上风流倜傥地跳舞，在噼哩叭啦的一片响声中，白色文档上面出现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宋体字：电力危机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及对策。标题出来了，接下去写什么呢？戴力习惯性地紧锁眉头。

戴力已经不小了，过了今晚十一点就是而立之年。他个子大，方方脸，皮肤黑，不戴眼镜。你以为干秘书这行的都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吗？那是你的认识误区，怒斩负心汉陈世美的包拯是文臣却生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武官相，美女模样的泰国人妖其实不是女人。

有人路过办公室门口，朝里喊：走啊，你这个特务头子面对电脑发什么呆？是小车队的调度长，戴力没理他。他这人整天嘻嘻哈哈、油腔滑调的，爱开别人的玩笑，令人讨厌。他管戴力叫特务头子，是因为戴力这名字跟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戴笠读音一样。老爸也算半个知识分子，起这个名字叫“戴力”，授人以柄，人家要幽默一下管你叫“特务头子”，你拿他有何办法？

故意干扰！戴力在心里狠狠骂着，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五点过五分。

下班的时间是五点半。还未到点，各办公室的人就陆陆续续开溜。平常不是这样。今天不同，今天是周末，周末提前半小时下班早已成了这栋机关大楼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当初，戴力对这种现象看不惯，说这是纪律涣散，管机关的领导怎么不说一说管一管呢？久而久之，戴力也就习惯了，每到周末也提前半小时下班。可是今天他不提前，他想拖延几个小时。他希望机关的人快点下班，走得光光的，就剩他一人留下来，这样办公室才安静，安静了他才好一门心思写他的论文。写文章跟打球打麻将不同，打球打麻将可以边打边说说笑笑。写文章就不行，需要绝对的安静，参不得半点干扰成分。

  “碰！”又一间办公室的门关上了，然后再也听不到关门声，这说明别的办公室的人都走了。可是……可是同一办公室的三位女士怎还不走，要坚守到下班时间呢？坐在戴力对面的温小婉平常很难看见她的影子。她是公关秘书，要陪客人去酒吧、茶楼、舞厅、夜总会，哪肯呆坐在办公室。 给她安排的那张办公桌和电脑设备简直是资源浪费。还有另外两位事务秘书小刘和小秦，平常上午来一下，下午几乎不来，她俩有一个共同目标，都要去幼儿园接孩子。可是今天却见鬼了，她们谁都不提前下班，这叫戴力摸不着头脑。此时温小婉在用小圆镜（在乌鲁木齐市的大巴扎那儿买的）左照右照，一张妩媚的脸令她骄傲和自豪。她一边照，一边偏着头看戴力。可惜戴力这只呆鸟不知道有一位美女在送给他一缕又一缕温柔的眼波。

小刘在津津有味地看韩片，看到激动处，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小刘说：小秦你知道不，韩国的美女为什么温柔漂亮？都是经过整容的，不是天生丽质的那种，我们的公关秘书温小婉才是天生丽质的大美女呢！小婉上了电视电影，比韩国大明星金喜善还要漂亮温柔。小秦说是呀是呀。温小婉假装没听见。她仍在照她的镜子，好像她那张妩媚的脸是照出来的，照着照着，她开始描起眉来。小秦和小刘见姓温的不搭理觉得伤了自尊，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小刘在心中暗骂：不就是年轻几岁吗，你以为你真的是大美女？呸！破鞋一只！小秦在欣赏电脑歌曲。受了点气，不好受，故意把音响加大。一位女歌手在纵情歌唱，如泣如诉，十分忧伤。

绽放在你的脚下，

是我的温柔花。

你是否爱上了她的美丽，

是否在心中牵挂。

她总在你感到忧愁的时候，

轻轻盈盈地长大。

玲珑的花瓣，

为你张开，

闪烁着我的情话。

…………

戴力刚构思出的一段内容，被那歌声搅得一塌糊涂。戴力挺不耐烦，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秦，准备发火，冲出喉咙的话终究没冲出口，忍了。无奈之下，他走出办公室，径直朝卫生间走去，其实不需要方便，但他却蹲下去方便起来。奇怪，想好的那段内容居然在卫生间里清晰起来。电力是推动国民经济发展、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物质基础。电力危机必然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巨大影响。有例为证：2000年夏季，美国加州出现电力危机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可估量，并引起社会的一片恐慌。2001年3月，美国总统发布命令，加强对加州乃至全美的电力规划与建设……

走廊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继而听到小刘在说话：我俩快走，让那骚货留下来等戴秘书……

到底走了，走了就好。可是温小婉走了没有呢？显然没走。她为什么还不走？等我吗？等我干什么？戴力继续佯装方便，等温小婉走了他再回办公室。夜饭就不回家吃了，饿了，就掏出手机一打，不要20分钟，盒饭就送来了。大不了花20元钱。这样才节省时间。如果回家吃一顿晚餐，成本只需3元或4元，节约是节约，但从时间上讲就不合算，要坐20分钟的公交车，下了公交车要走10分钟的路，一到家马上吃饭要半个小时(他吃饭速度一般)，吃了饭刷刷牙(他每日刷两次牙，早晚各一次)，就算5分钟，刷了牙就走也许不可能，妻子要说点什么怎么办？这是不可预计的时间估计30分钟。从家再回到办公室又要花掉30分钟。总共要花掉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是多么的宝贵，比尔·盖茨运用两个小时不知要创造多少经济效益。不说远了，就说自己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两个小时可完成论文的一半工程。不能让这两个小时壮烈牺牲，要最大限度地发挥两个小时的作用。温小婉走了没有？她今天到底穿的什么鞋呢，没注意。怎么听不见走廊上再度响起脚步声呢？未必她还在办公室里呆着？也许，她早已走了，从走廊的那头走的，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她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没意思，她肯定要走的，也许早就走了。

突然，戴力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听。是小刘在说话，小秦也在旁边说话。小刘说，戴秘书，我和小秦准备了一个饭局，陪你度过你三十岁的生日。可那姓温的今天好像在缠着你，她肯定没走，我和小秦只好先走了，你快来呀，在贺龙街好又来饭店。她俩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呢，谁透露了我的个人信息？

戴力怎么也不明白，女人(也包括一些男人)怎么把生日看得那样重？生日是什么？它是一个标志性时间，标志着一个人的生命开始倒记时。高考学生看到倒记时牌子，就有一种紧迫感。可是这世上活着的人有几人觉悟到他(她)的生日是一块生命倒记时牌呢？戴力终于明白。哦，小刘和小秦今天迟迟不下班，是因为他的生日。你们干嘛要关注我的生命倒记时牌啊？你们应该好好关注自己的才是，努力提高自己每天的生活质量、生命质量，不要只注重生活的数量，要从量变到质变，形成一个飞跃。不要老往茶楼、酒吧、歌舞厅飞跃吧！

感谢你和小秦的一片好心，我今天要加班赶写一篇论文，明天要向领导交卷。

戴力在电话里婉言谢绝了。小刘在电话里“哦”了一声，然后说什么时候写起我们等你。戴力说，别等了，我今晚都要用在写论文上面，没有时间。那边很不情愿地把手机关上了。

的确，戴力必须今晚把论文写出来，最迟后天要交卷，不能拖在明天，明天有明天的事呢！今日事今日毕，这是戴力一惯的工作作风。昨天下班的时候，戴力突然接到马主任的电话：小戴，这两天你辛苦一下，帮我写一篇论文。哎呀，现在评一个职称明堂太多了，学历呀、论文呀、太苛刻，我就差一篇正式发表的论文。拜托拜托，越快越好，我去趟省城，某编辑部的执行主编是我的同学……

马主任向来很器重戴力，平常在暗暗关照戴力。戴力是个聪明人，写篇论文是顺手人情，何乐而不为呢？再忙再辛苦也要完成，完成得越快效果越好，马主任会认为你对他交办的事(特别是私事)当一回事，是对他的尊重。戴力很讲究做秘书的分寸，不必捧领导但也不能得罪领导，领导说你行你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这其中的奥妙嘛，只要你不是脑膜炎后遗症患者你应该明白。

戴力从卫生间回到办公室，发现温小婉还坐在那儿，只是不再照镜子，在看电脑。

今天怎么不回家，小温？

我在等你呀，我的戴大哥？

你等我干什么？

今天是周末，又是你的生日。找个地方坐一坐，我请客。

是这回事，多谢了，我今晚要赶写一篇论文，没空，以后再说，你先走吧。

明天写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在今晚写？开夜车不好呢？夜车开多了人显老。戴力不做声了。好吧，你不走我没办法。这办公室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四个人共有的，我没有权力将你轰走。我有什么权利不让你呆在自己的办公室呢？好吧，你不走就不走，我写我的论文，井水不犯河水。

键盘噼哩叭啦响成一片。

爱琴海茶楼才开业呢，那里的老板要我照顾他生意。我已定了一个包间，我们去唱唱歌，喝喝茶。

键盘噼哩叭啦 噼哩叭啦……

我的老公向来不懂感情，他出差去了，好久才回来。

噼哩叭啦噼哩叭啦……

我把通宵都给你，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见鬼！戴力突然用力击打一下键盘。

温小婉大惊失色，说，你发什么火，我不说就是了，我走好了，我温小婉未必就这样贱？说着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拿出要走的架式。戴力连忙解释，小温你误解了，我是骂电脑呢，今天肯死机，你别误会呀！这戴力的脑瓜挺灵活的，非常巧妙地辩解过去了。戴力想，在一起上班，为这点小事把关系闹僵，何苦呢，以后还要朝夕相处呀！

温小婉说，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对我发火呢，你怎么会对我发火呢，不会的。电脑死机了也好，你看都到七点半了，一个晚上有几个七点呢，春宵一刻值千金。

温小婉老是唠唠叨叨。戴力强压怒火。哎，单独拥有一间办公室就好了。需要写什么时，把门一关，安静极了，打开电脑，略加思索，数千字的文章很快就出来了。还在去年上半年，戴力的确单独拥有一间办公室，那是办公室马主任为他力争的结果。马主任对管房的领导说，搞文字工作的需要安静，给办公室小戴分一间办公室，小一点都行。马主任威性很高的，说话有份量，管房的领导就同意了，戴力挺满足的，他情愿少拿奖金，或放弃公费旅游机会，也不愿放弃单独拥有一间办公室的机会。可就在去年下半年，有人向机关的领导出了一个馊主意，说现在好多单位都实行大办公室办公，好多人在一起上班可以相互监督，免得某些人躲着干私事或开展其他秘密活动。这条馊主意居然被领导采纳了，于是装修房屋的的队伍立马就来了，办公室与办公室之间的隔墙打通了，改成半人高的栅栏，把两间或三间办公室合成一间大办公室。就这样，一人或两人上班的办公室被消灭了，改变格局后的大办公室，至少有四人上班，多则有十多个人上班，像开会一般。戴力现在这间办公室还算不大，摆有4张办公桌，小刘和小秦面对面办公，戴力和小温面对面办公。这对戴力来说，虽然产生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奇妙效果，但要说什么做什么就不方便，真的发挥了相互监督的作用。就这样，戴力失去了单独的那间办公室。这对戴力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要写什么东西，就很不方便了。

不觉就到了八点。温小婉仍坚定不移地守着戴力。看来，到这里无法完成这篇论文，回家去写吧，回家去写。妻子在宾馆站巴台，今天轮到通宵值班。家中安静多了，回到家，戴力就可以全力推进他的论文工程进度。

我要回家。你走吗？戴力看也不看温小婉。

不去爱琴海？

不去！

那你走吧，我还要坐一会儿。

戴力关了电脑，将所需要的材料装进一个文件袋里，夹在腋下，逃也似地走出办公室。

展现在戴力眼前的是一道滚滚的东流。这是一条单行道，跨过单行道再拐一个弯就是主街道，那里才有公交车的停靠点。戴力寻到了空隙，过了单行道，行色匆匆的样子有点滑稽。

戴力伫立在站牌旁，等待着开往B城的二路车。二路车老是不露面，像在故意躲避戴力。生活就是这样，你希望早点出现的东西就是不出现或姗姗来迟，你不希望出现的东西却随时出现在你的左右，跟人作对似的。不远处，有一位年轻的警察在指挥来往的车辆，做着交警才有的经典动作，戴力却无心欣赏，只是一味地望着二路车来的方向，心急如焚。狗日的二路车今天怎么了？你到底来不来？在这时已近黄昏，街道两旁的路灯稀稀拉拉地亮了，也许电压质量不高，路灯亮得没有精神，昏黄一片，像老人忧郁的目光。戴力明白，这个叫A城的县城缺电，路灯管理部门在做节约文章。建设节约型社会，首先要节约能源。从节约电能方面来说，全社会都要充分认识到节约一度电的重要意义。一度电的作用不可低估。一度电可以炼钢1.25千克，采煤27千克，灌溉小麦0.14亩，织棉布8.7米，生产啤酒15瓶，电动自行车能跑80公里，一只10瓦的灯泡可连续照明100个小时，1000个市民可以通话15分钟，电热沐浴可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如果13亿人每人节约一度电，就可以节约5亿多元人民币，可以建成5000多所希望小学……二路车还没来。温小婉还坐在办公室吗？不可能，她一个坐在那里干什么？今天是不是伤了她的心呢？以后，再向她好好解释，同一个办公室办公，何必把关系弄得那样僵。二路车还没来。卖盒饭的人力车却推在戴力面前。先生吃盒饭吗？多少钱一盒？15元。怎么又涨价了？这年月什么没涨价？好！来一盒。戴力趁等车的空闲，狼吞虎咽一般把一盒饭三下五去二解决了。饭盒塞进了垃圾筒。不远处有家歌舞厅，有许多人在那儿唱歌，一位女人在那儿猫叫春似地叫喊：

依靠在你的怀中，

是我的温柔花。

你是否也会珍藏她的芬芳，

是否给她一个家。

当你凝望我的眼眸，

时间全部都停止。

等待着柔情忽然盛开，

灿烂在你的天涯。

…………

突然，温小婉幽灵一般出现在戴力面前。她停住电动摩托，含情脉脉地看着戴力。

戴哥，请上车吧。

我不去爱琴海。

行，你想去哪都行。那就去太平洋吧。

不是那儿。

上车再说，去哪都行。

不不，我要回家。哪都不去。

我的温柔，你真的不懂？

我要写论文。没有时间，以后再说。

那就以后再说。再见。

电动摩托箭一般射走了，远去了，很快汇入车流之中。一朵美丽的温柔花在戴力冰霜般的话语中凋零得无影无踪。戴力收回目光，神情专注地望着二路车来的方向。

咦，来了，二路车来了，快点赶，喂，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吧！要奋力挤，你挤什么挤，想讨老子揍你？！对不起，这是挤的场合。哐！车门关上了，戴力奋力挤了上来。妈的，哪来这么多人坐车。戴力以极快的动作找到了座位，一个临窗的座位。这是一辆从A城开往B城的公交车。

A城到B城挺近的。刚果共和国的首都布拉柴维尔和刚果民主共和国的首都金沙萨中间只隔1000米宽的刚果河，坐快艇只要10分钟就到了。这算啥呢？A城和B城是中国版图上相距最近的两座城池，中间只隔一条不足100米宽的河流，能相互听到对面的车辆喇叭鸣叫和娱乐场所的歌舞声。城市是一个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世界上著名的城市，以其特有的魅力和风采吸引着世人的眼球。城市蕴藏着巨大的商机，人说钱在城里，就是这个道理。然而，一座缺电的城市有如一辆没有引擎的汽车，发不出声来也开动不了。

在戴力的后面，有两个青年在吹牛，有两个年轻妈妈在拉家常，有一个女孩好像在抽泣，有一位少妇在玩音乐手机。这些都不影响戴力对论文的构思。要解除电力瓶颈的制约，要发展电力；发展电力要科学发展，符合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的要求，首当其冲要开发水电这一清洁能源……

你老爸这次升官了，当局长了。

我爸没我舅舅官大，我舅舅是副处级。

我的一个朋友，泡妹子被抓了，罪款1万元，你想想办法。

那算什么，包在我身上。

从河流方面讲，贯穿A城和B城的这条大河及其支流构成了一道稠密的水道网。据权威部门公布的数字，其流域的水能理论储藏量有720万千瓦，但目前仅开发六分之一……

我的女儿大学毕业了，没事做，准备出门打工去。有熟人熟地方吗，帮帮忙。

女儿家不要出门打工，这年月到处都是色狼，不放心。

你这话说得好不中听！

A城和B城因电力危机，有一半工业企业开工不足，每年减少国内生产总值3个亿，减少就业岗位3800个……

我的钱包丢了，妈妈今天给我的300元生活费被扒走了。

后面是那个小姑娘的哭声。

戴力摸了一下屁股后面的钱包，还好，硬硬的还在。

那位少妇在用音乐手机听歌：

温柔花总在对你说，

她永远离不开你的潇洒。

在你最想她的时候，

我那动人微笑就会变成她。

…………

下了车，戴力奋力朝家跑，别人以为他遭扒了，在追赶小偷。

开门！开门啦春桃。门开了，露出一张仙桃般的脸蛋，是妻子春桃，她像神话中的仙女突然出现在戴力面前。春桃今天穿着薄如蝉翼的雪纺睡袍，体态曲线凸显，“高峰低谷”分明，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柠檬清香。春桃今天怎么啦。她平常在家，爱穿白衣黑裙，就像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女大学生的穿着打扮，她说她崇尚这种传统的“黑白配”。她也不爱施粉，喜欢自然美，可今天呢，今天春桃有点特别，她在向自己的丈夫暗示着什么。

你今天不是上夜班吗？

为了你，请假了呢！

为了我？为了我什么？

你这呆子，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呀！我把蛋糕和蜡烛都准备好了，你看，摆在客厅，提提意见，有艺术性吗？有情调不？到了十一点，我点燃蜡烛，看你一股作气把三十根蜡烛吹熄。三十根蜡烛吹熄，你真的就三十而立了。

春桃，今晚我要赶写一篇论文，这一套就免了。再说，我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不年轻了，不要玩这一套游戏了。

不行，要玩要玩。

妈妈呢？戴力是个孝子，每次回家都要问候母亲大人。

你又忘了，昨天不是你送她老人家下乡去了吗？

好好。我去书房赶写论文。你……早点睡吧。

戴力进了书房，将门轻轻掩上。坐下来，让心真正安静下来。可老是安静不下来，心还在跳，你跳什么？是因为温小婉那张青春亮丽的脸蛋？是因为春桃浑身散发出的柠檬香味？应该不是，结婚多年了，哪还有当初那种激情。一个男人，一个志向高远的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不能被儿女情长耽误了事业和前程。人在年轻的时候不努力奋斗，到老了，就一事无成，老大徒伤悲啊。历史的经验证明，酒色之徒，有几个成气候了呢？还是静不下来。是窗帘敞开了，把它拉下来；是门未关紧，再关一下，不上门闩，春桃也许送茶水进来。当秘书和当秘书长就是不一样。秘书不带“长”，打屁都不响。专事文字工作的秘书，其实就是“材料专业户”，别的专业户赚钱发财，“材料专业户”只能为人作嫁。……

怎么想这么多！赶快想论文。通过对美国加州电力危机的分析和研究，提出以下对策：第一，政府应一如既往地从宏观上控制和协调一次能源和环境保护等，确保能源安全，避免能源危机对市场造成严重的冲击；第二，用于电力市场的监管机制要灵活灵敏，监督范围要适当；第三，重组电网总体规划，促进资源优化配置；第四……

手机在叫。看一下，是小刘发了一条短信：我和小秦在太平洋茶楼等着你。

事业和家庭应该齐头并进，事业失去了，也许能弥补回来，家庭失去了，就没办法。目前在事业上有苦劳却没有功劳，连一个副主任的职位也没捞到。那么在家庭方面有成效吗，也没有，就连非社会性升级——当爸爸的愿望也没实现，那个车队的调度长老是挖苦人：怎么结婚七、八年了不见效果？要不要来一个绩效考核？有的人拥有美女资源就乱作为，你戴力拥有美女资源不作为。是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电力调度工作也应加强，关键要做好削峰填谷工作。妈妈，我一定在非社会性升级方面提高认识，改进措施，明确任务，力争一年时间实现您抱胖孙子的宏伟目标。实行电价机制的改革也十分关键，政府应加速制定出台科学合理的电价政策，促进电力市场公平竞争。妈妈，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如果春桃这一内因出问题，我是否可以对您的儿媳妇予以正常调整，重新发现和培养，或酌情考虑我与春桃情深意笃之因素，能否实施“借鸡生蛋”之战略……特此请示母亲大人，请予批准。对高能耗企业要实行退出机制，可利用价格杠杆作用使其自行退出。

怎么灯下有人影？哦，春桃蹑手蹑脚进来了，沏了一杯热茶站在戴力背后。写作思路又中断了。

到时间了，我把蜡烛都点燃了，等你去吧。

哎呀，我不是说过吗，我不玩那些调调，那是小朋友游戏。

今天是你的生日。连自己生日都不重视？

年纪轻轻的，不要把生日当回事。儿的生，娘的苦。只要把父母的生日放在心上就行了。你……赶快走吧，别干扰我？！

你不去吹蜡烛，我就不走！

你走，听话，春桃。

蜡烛没人吹熄，我就不走。

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就不走！

“碰”！戴力猛地站起身，狠狠地击了一下写字台。

春桃好似被一声春雷震了一下。先是一怔，接下去就抽泣起来，抽泣着走出戴力的书房，走进卧室，和衣倒在床上。

刚才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呢，不对，不能这么粗暴，她受不了。应主动去向春桃赔不是。粗暴的结果要引发家庭危机，家庭危机的负面影响不亚于经济危机。企管局的农副局长因家庭危机最近离了婚；宣传部的鱼主任因家庭危机，妻子对丈夫实行金钱封锁和性封锁政策进行制裁，结果逼得丈夫服毒自杀；广电局播音员小艾因家庭危机，年轻美丽的妻子深夜负气出走，遭流氓劫财又劫色……春桃属于温柔贤慧型之类的妻子，她不会跟他横蛮纠缠，吵架哭闹，受了委屈，躲在一旁悄悄掉几滴眼泪，第二天又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正因为这样才对不起她。为什么耍男人脾气，男人之于女人未必就高贵些，大男子主义属于封建残余思想理应破除。发什么脾气呢，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手机又在叫，谁呢？是温小婉发来一条短信：戴哥，我在爱琴海茶楼8号包间等你呢，你快来，我求你快来，我今天好孤单。

戴力十分负疚地走到春桃床边。

春桃，你听我说……

春桃的头埋在枕头里，只看到她那满头秀发。

我今天必须把论文写起，明天好交给马主任。实在是没时间顾及别的。

春桃还在轻轻抽泣。戴力用劲翻了翻春桃那一抽一抽的身子。春桃的身子翻不过来。

全是我的不是，还不行吗？

回应戴力的仍是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今后若有空我一定好好的陪你。

春桃的抽泣声渐渐减弱了。戴力再用力翻了一下春桃，感觉身子软了些，但还是没翻过来。算了算了，戴力走出卧室，发现那30根蜡烛尽情地吐着火苗，像一群孩子在朝他微笑，等待同她们一起唱歌呢。

戴力想鼓足气，将蜡烛吹灭，转念一想，就让它们照着亮着，自燃自灭吧！

回到书房，戴力继续写起论文来。写着写着，他的头垂了下来，伏案睡着了。当他醒来，天已大亮。发现客厅里的蜡烛有27根已达到蜡尽成灰泪始干的境界，有3根中途熄灭，留下半截呆立着。就像战场上的三个士兵，不愿战斗到最后一息，中途当了逃兵。

那么，春桃呢，她在睡觉吗？还在生我的气吗？

戴力走进卧室想再好好安慰一下春桃，没见春桃。再到客厅，发现春桃留下一张留言条：早餐已作安排，都在微波炉里，要上班，不能陪。留言人：春桃。戴力不禁一阵激动，心中涌起无限的温暖，从不轻弹的泪水簌簌抛落下来。

戴力急急忙忙吃了早餐，就去赶车。他稍等片刻就搭上了开往A城的二路车。恰巧，昨日玩音乐手机的那个气质高雅的少妇也乘这趟车。她是哪个单位的？同在A城共事怎么不认识呢？那少妇一上车就打开手机听起歌来：

温柔花总在对你说，

把她放在你最真心的地方。

在你最疼我的时候，

她就会跟随你到天涯。

…………

二路车到了终点。戴力下了车，一眼发现马主任夹着公文包，迈着准军人的矫健步伐，昂首阔步向前走。戴力连忙兴奋地喊：马主任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马主任似乎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戴力奋力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