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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玉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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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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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端午节等你


向玉培

 

家家户户的门楣上挂着艾草和菖蒲。不用说,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到了。

在我们苦竹湾,过端午节是极其隆重的。似乎过一次还不尽兴,渐渐形成了过两次端午的习俗,农历五月初五过“小端午”,十五过“大端午。”青皮后生背着粽子给丈母娘拜端午,就是选择“大端午”这天。

端午节,苦竹湾飘着一股清香。那是粽子的味道,没有哪家不包粽子的。

今年端午节,我婆婆老早就起了床,吱呀一声开了大门,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樟树下,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

我妈觉得好奇怪。婆婆一字不识,拿着书干什么。

我婆婆的穿着也令我妈惊讶不已。那件黑褂子脱了,换成了布扣满胸衣,热天穿的,洋布,鸭蛋绿。她是水桶腰,穿上身,太小,有两个布扣扣不上——那是她年轻时候穿的,多年没见她穿了,这回,她从箱底翻了出来。

“娘,天还冷,褂子脱不得。”

那件黑褂子又披在婆婆身上。婆婆不要,说她不冷。我妈再劝,婆婆简直冒火:“自己冷不冷还不晓得?”

我妈站在婆婆身后,想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进了屋。

“娘今天是......”我妈对我爹说。

爹早已觉察到婆婆有点反常。心想,人老了就是这样。顺她吧。孝顺孝顺,以顺为孝啊。

晾在院子里的衣物在飘动。挂在板壁上的斗笠摇曳不止。飒飒的风声在屋子里乱窜,像是雨声。

果然下雨了。五月天,大雨说来就来,它才不管端午不端午呢。

雨点敲打着瓦面,噼里啪啦地响。雨渐渐大起来,屋檐水瀑布一样往下泻,水花溅起老高,水沟溢满,漫向坪坝里,到处都是水淋淋的。

一临近端午节就雨多,一场接一场。山洪汇入苦竹河,河水涨了,一路汹涌,流到拦河坝就往下冲,发出震耳欲聋的涛声,老远都能听到。我婆婆说她也听到了那涛声。我们当然不信,婆婆的耳朵有点背。

 “涨端午水了。”婆婆自言自语。

那是婆婆看到下大雨,感觉到苦竹河的水势。

粽子昨夜就煮好了。早晨吃粽子,算是早餐。我妈剥了一碗,撒上白糖,然后对我爹说:“给你娘送去。”

我爹就去了。

“等端午到了一起吃。”婆婆说。

我爹说:“今天就是端午啊。”

“我说的是你爹。”

我爹这才明白。我公公的小名叫端午,他是端午节那天生的。

“他说他今天回来。”

我爹觉得奇怪。

“娘,您怎晓得?

“回来。”婆婆兴奋地说:“我夜里做了个梦,他说他今天回来。还问那本书在不在。”

“那是梦呢,娘。”

“我的梦好灵。

我爹不知说什么好。婆婆不说话了,站了起来。

“你帮我看看,前面路口来了个人,是不是你爹。”婆婆兴奋起来。

“没人。”

“有。那走路的架步跟你爹一样。”

“真没人,娘。”

婆婆却坚信是真的,目光穿过茫茫的雨雾,定定地看着那条大路的尽头,神态宁静而安详。

 

 

婆婆就是在今年这个端午节病倒的。

婆婆痴痴等了一天,从早晨等到天黑,不见我公公回来。婆婆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老泪纵横。无论我爹我妈怎样劝她,都无济于事。接下来,婆婆就发高烧,说胡话,反复念叨:“我家先生今天要回来。”

郎中来了。拿了脉,开了药方。

“老人家受了什么刺激?”

郎中这样问。我妈说,就是她等我公公回来过端午,我公公没回来,她失望了,心里难受。郎中“哦”了一声,然后问起我公公是怎回事。我妈就讲起了关于我公公的那些往事。

婆婆年轻的时候挺能干。

在我们苦竹湾,我婆婆包粽子是出了名的。她包的粽子花样多:羊头粽、狗头粽、倒牵牛;包粽子的速度也快,那年村里包粽子大赛,那么多能干女人参加,没人比得上我婆婆,同样一盆糯米,婆婆三下两下就包完了,别人还剩下大半盆呢。婆婆当然是第一名。婆婆包的粽子也紧,放在锅里煮,没一个散的。

还有,婆婆包粽子不用线捆,用的是棕树叶丝丝,这样,粽子的清香味才纯。婆婆栽了许多棕树,就是为了包粽子。

我妈记得那些细节,婆婆将撕细的棕树叶丝丝系在木椅靠背上,木盆里的粽子叶清水泡着,码得整整齐齐。婆婆将粽子叶卷成锥形,灌两勺子糯米,一折一捆,就是一个粽子。不久,木椅就变成一棵树,结下沉甸甸的“粽子果。”我妈说那时候,我还小,太不懂事,喜欢捣乱,婆婆怕我弄翻盆子,就哄我,说腊狗子,等你长大了,婆婆为你包一大提“倒牵牛”,好去给丈母娘拜端午。

每年端午节快来的时候,有人把糥米和粽叶送上门来。请我婆婆帮忙。婆婆这个时候是最忙的。婆婆再忙,我公公却不帮她。他有他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是女人的事。”再说,我公公也忙,他要看书。一本线装书拿在手中,视若珍宝。那是《楚辞》。我公公是村子里喝墨水最多的人,能读懂屈原的《离骚》,很受人敬重。

“听端午爷说,端午节是为了纪念屈原呢!”苦竹湾的人这样说。

于是,我公公就在苦竹湾人的心中更加神秘而伟大。

“屈原是贩米的还是卖油的?”

有人这样问。我公公就不高兴,他在心里骂道:简直是亵渎一个爱国诗人。

端午节的日子里,我公公就从箱底翻出那本线装书,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樟树下吟哦起来 。院子里洒满初夏的阳光,公公的吟哦声变成了樟树下一波一波的光斑,闪烁不定。院子越发清静起来。

五妹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来到我家院子的。

五妹长得很有几分样子,人又活泼,她的笑声老远都能听到。可惜人强命不强,她二十八岁那年,男人就死了,孩子也没留下一个。关于他的死因,苦竹湾的男人们说来说去。湾子里的驼爷说得玄乎乎的,人爱听。可他又说得弯弯拐拐:“家中三件宝,薄田丑妻破棉袄。婆娘乖,又好又不好啊。”驼爷的弦外之音,当然有人听得懂,那是不得葡萄吃说葡萄酸,于是就遭到旁人的抨击:“像你那婆娘,丑死八怪,没人要就好?”

五妹就住在我家的上屋场。

五妹第一次来我家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那天,我公公端坐在院子里看《楚辞》。突然传来小孩哭号声。我公公抬头一看,见一只白猫,拖着长长的花尾巴,蹿到我家院子里来了,走几步就叫一声,叫声怪怪的,像小孩啼哭。我公公看了一眼那只白猫,然后继续潜心读他的楚辞。五妹披着长发,像是刚洗过头的样子,循声跑进院子来了。五妹见我公公正在埋头看书,故意大声嚷嚷:“别家不去,偏偏要往这家跑。”不知是说猫还是说她自己。五妹满院子追着那只猫,抓住了,像骂一个不守规矩的女人一样骂着那只猫。院子里荡漾着五妹脆脆的声音。五妹胸脯高高的,像藏着两只小猫咪。五妹的到来搅乱了院子的宁静。霞光泼在院子里,一片辉煌。五妹扫了我公公一眼,抱着那只白猫在霞光中消失了。我公公再也看不进书了,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呆在院子里,然后,渐渐融化在黄昏中。

那时候,我公公正处于魅力四射的年龄段,什么时候都穿得干干净净。在女人的眼里,我公公跟湾子里其他男人就是不同。婆婆从来不要公公做什么家务,怕弄脏他的衣服。我公公教书回来,就像做客一样。婆婆一字不识,嫁上一个饱读诗书的教书先生,的确令苦竹湾里的女人羡慕。那些比我婆婆还要能干的女人暗暗嫉妒:她一个水桶腰,却嫁了湾子里的教书先生。

五妹抛洒在院子里温柔的流盼,让一个多情的男人从此魂不守舍。

我公公日夜盼望院子里又蹿进来一只白猫。

五妹又来找猫了。五妹这回来,情形有些许变化。看得出来,她刻意打扮过,头发刚洗过,弥漫着油茶的香味;前额梳得光光,挽成了“粑粑髻,别着玉簪。穿着一件布扣满胸衣,洋布,鸭蛋绿。五妹的“衣架子”本来就好,穿上卡了腰的满胸衣,看得我公公心猿意马,手中的线装书差点滑落在地上。

“看见我家猫了吗?”

院子里只有我公公一人。五妹显然是在问他。

我公公眼睛一亮,然后文文绉绉嘟哝一句:“非也。”

“不是灰色的,是只白猫。”五妹噗嗤一声笑了。

就是那一笑,掠走了我公公的魂魄。其实五妹哪是找猫呢,她心里清楚,她家那只猫根本没来。

天天来找猫,也不是个办法吧。后来,五妹来我家就找了另一条正经理由:向我婆婆学包粽子。五妹看着我婆婆包粽子,心儿却飞向了院子里。我公公正看着书,目不斜视,目光老停留在一处,好久不见翻页。

我婆婆不知道:院子里有两颗心在缓缓靠近。

接下去,我公公就很少坐在院子里看书了。吃了晚饭就出门。他对我婆婆说:“闷得慌,出门走走。”

我公公一出门,多半是生更半夜才回来。我婆婆不是那种细腻的女人,整天想的是柴米油盐。我公公的“出门走走”,没引起我婆婆的注意。可有一件事,被我婆婆看出了蛛丝马迹。那是我公公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公公从外面回来,带着一个白布包裹。他神色有点慌,引起了我婆婆的怀疑。我公公进了卧室,连忙收藏起来,将包裹锁在书柜里。我婆婆看到这一切,假装没看见,待我公公不在时,就打开了书柜(她藏有书柜的钥匙),一看,是一双新布鞋,跟那本线装书放在一起。鞋的做功极好,白色鞋底,针脚细密;黑色灯芯绒鞋帮,扣得见不到一点缝子。我婆婆心里紧了一下,这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做得出来的。是哪个女人做的呢?我婆婆将湾子里子里凡称得上能干的女人在心中过筛子,筛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怀疑不上是哪个女人。我婆婆将那双布鞋照原样包好,放在原处。

我公公回来了。我婆婆没有追问那双鞋的来历,显得异常的平静,看不出有一丝不快的情绪。照样笑脸一张,客一般对待我公公。有所变化的,就是我公公没有平常那样古板,脸上堆着淡淡的笑,偶尔给我婆婆碗里夹菜。我婆婆一声不吭地吃饭。我公公下了饭桌,我婆婆的一碗饭老是吃不完。她的泪水,全流到肚中去了,她心中是如何的痛苦,我公公一点也不知道。

湾子里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我婆婆耳里来。老彭家的说,今年端午节的龙舟赛,她看见我公公跟五妹挨挨挤挤坐在一起,五妹剥个粽子,给我公公喂呢。

“你们不要乱嚼舌头,我家先生不是那种人。”我婆婆板着脸说。

驼爷家的这回讲得有眉有眼:“我家竹林里的稻草垛,下面掏了一个大洞。我开始以为有人偷稻草,天黑了,我就远远躲在一边看。真的有两人往那里去,一前一后,隔着一定距离。我就等在竹林出口,候着。好久不见那两人来。我等得不耐烦了,打算走拢去看看。正要冒出头时,听见有人说着话过来了。那夜月光不太好,但距离近,我看清了是哪两个——”

驼爷家的讲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急得听的人直骂她:“你这是非婆,快讲。”

“五妹和那个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哪是偷稻草,是偷人呢。”

我们那地方,学堂只有一所。教书先生也只有一个:就是我公公。

我婆婆这回相信了,自己的男人真的被别人勾走了。我婆婆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公公向来规规矩矩,怎会一下子这样。我婆婆想起了五妹多次来我家院子的情景。

“从那以后,我家先生就坐不住了。寨子里出了狐狸精。”我婆婆一见人就这样哭诉。

“你就不晓得跟那个狐狸金拼了?”有人怂恿。

我婆婆没有跟我公公大吵大闹,寻死觅活。也没有找上五妹的家去拼命。

我公公照样不看书,照样经常“出门走走。”他还将我婆婆蒙在鼓里。

我婆婆呢,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做饭时,忘了下米;下河清洗衣服时,看着河水发呆。

“我家先生的心变野,是那个狐狸精五妹勾引的。”洗衣的女人们不知如何劝我婆婆。

我婆婆从此吃饭不添碗,更不吃油腻的东西。她要将腰变得像五妹那样细。在梳妆打扮方面,也开始效仿起五妹来。五妹穿鸭蛋绿胸衣,她也跟着这样穿。五妹的发型爱挽髻,她也如此梳妆。我婆婆说,她要把我公公的那颗心收回来。

可是,我婆婆的宽容和努力,没有换回我公公那颗野了的心。在一个端午节,我婆婆包好粽子等我爷爷。左等右等,不见我公公回来。就在那个端午节,我公公跟五妹一起跑了。

我婆婆的头发就是从那以后开始白的。她常常一个人坐到门槛上发呆。

我公公和五妹从苦竹河的老渡口上的船,跑到里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去了四川一个叫石堤的地方。苦竹湾有人见过他俩。我公公已有五十多岁,挂老相了。五妹还显得那样好看,她比我公公小十多岁。他俩在那里做着小买卖,看我公公那模样,日子过得挺清苦的。

我婆婆拖着我爹,守着老院子过日子。有人问起我公公的事,我婆婆就说:“年轻时花心,老了他会回来的。我还要等着他。”

有一年,驼爷下四川贩盐,路过石堤见到我公公。他和五妹在街头卖豆腐。老远见到驼爷,我公公怪不好意思,躲了起来。倒是五妹落落大方,请驼爷吃饭,过后要我公公出来见家乡人。

“还是教书贵气,你回去吧。”驼爷劝我公公。

“不回去,”我公公喝得满脸通红,摇着头说,“我就跟五妹过一辈子,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回去,你屋里的等着你。”

驼爷老劝我公公,但不起作用。驼爷回到苦竹湾,对我婆婆说起了这件事。“我遇上你家先生了。劝他回来,他不肯。哎,还不是那五妹的水蛇腰缠住了他。”

我婆婆听了,气晕了过去。醒来,她走到我公公的书房里,打开了书柜。那双布鞋,被我婆婆三下两下剪烂了,最后丢进火塘里。

我爹和我妈,从来没见我婆婆这样气愤过。

就是在这个端午节,我婆婆痴呆了,出现失忆现象。

“田神姑,你把那本书藏到哪去了?”我婆婆老是这样质问我妈。

“娘,我从没动那本书。”

“藏到哪?你交出来。”

没办法,我妈就哄她,说我公公回来拿走了。我婆婆大哭大闹:“你们一直在骗我。你爹回不回来我还不知道?”

我妈打开了我公公的书柜。那本线装书真的不见了。

我婆婆慢慢镇静下来。她将头发解散了,披了一身。然后对我妈说:“给我梳梳。”

我妈找来了梳子。我婆婆的头发又白又长,披满了一背,像披着她对我公公的思念。我妈看了,眼睛开始流泪,她想起什么。我妈慢慢地梳着,一下一下,动作精细,似乎要梳去我婆婆那些清苦难熬的日子。梳着梳着,我婆婆就闭上了眼睛,身子歪向一边。

“娘,娘......”我妈大喊起来。

我婆婆眼慢慢睁看:“我在打瞌睡,不会死的。你爹不回来的一天,我不会死。——头发梳好了吗?”

“梳好了,娘。”

“哪个送我去?”

我妈惊呆了。娘要去哪呢?

“四川石堤。我去找你爹,他在那儿。”

“那地方远,去不了。”我妈说,“就在屋里等爹回来。”

“那个狐狸精老缠着他,不去,他就不回来。”

我妈没办法,叫来我爹劝劝。不知怎的,我爹一来,我婆婆就镇静下来了。

“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我爹这样对我妈说。

一场风雨,将地里的包谷吹倒一片,要扶起来。我爹我妈从地里回来了。院子里静静的,有几只鸡在那儿觅食,一只老母鸡伏着不动,睡着了。我婆婆还坐在门前,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神秘而悠远。我妈连忙过去轻轻摇她,她没动,我妈急了,喘着粗气,喊我爹快过去。我婆婆眼睛却依然闭着,说:“又在喊,怕我死啊。

到了秋天,下了一场大雨。我爹请来了漆匠,将我婆婆早已准备好的“老屋”又加了一道漆。我妈找出了我婆婆的寿衣——那是我婆婆几年前自己逢制的——拿出去晒一晒。寿衣的颜色红得像火。那双绣着花的寿鞋尖尖的,让人联想到我婆婆迈着三寸金莲在院子里忙碌的日子。在我们苦竹湾那地方,死去的老人最里层要穿红色,说是为了镇邪。在黄泉路上过鬼门关时,要剥开衣服仔细看,当见到红色就不剥了。这说法貌似有理。晒了半天,母亲把寿衣又收进我婆婆的卧室里。自看到我婆婆的寿衣后,我不敢进那间卧室了。

 就在那个阴雨绵绵的秋天里,我婆婆的大限来了。在弥留之际,我婆婆问起那本线装书藏在哪,她说那是我公公的心爱之物,他回来了,递给他。

“就藏在屋里哪个地方,不会丢失的。”我爹这样安慰着。我婆婆会心地微笑了一下,不知她笑什么。那是她一辈子最后一次微笑。笑得那样甜蜜,让人永远难忘。

我婆婆的嘴唇蠕动着,有什么话要说。我爹我妈凝视着她布满老年斑的面容,等着她告诉什么。但是婆婆闭上眼睛了,不再说话,微笑也渐渐消退。

我爹站在那儿,忽然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他在我婆婆背上轻轻拍了一把,沙哑着嗓子说:“娘,您就给儿说一句吧。”

我爹在向我婆婆讨口封。

突然传来我婆婆微弱的声音,她说了,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爹我妈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婆婆的丧事办得极其隆重,苦竹湾里的男女老少都拢来了。按我们那里的风俗,响器七天七夜没有停息。

有人给我公公赶信去了。可我公公没有回来,信没赶到。我公公和五妹早就不在石堤了。湾子里的人都嗟叹不已。

在清理我婆婆的卧室时,铺草里现出了那本线装书。

后来,我妈问起我爹:“娘在掉气时说了句什么封成话?”

我爹回答:“别问为好。”

我妈老是追问。我爹就告诉了:

“我在端午节等你。”

我爹不敢看我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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