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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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我已把他乡当故乡，我的父母
安葬在城郊香山陵园，已远离祖坟百里
我想我也不会落叶归根，儿孙已没有故乡
从此以后世世代代离故乡越来越远
那个被田地山峦围困几百年的村庄
用一条蜿蜒的水泥路突出重围
却用一条无形的血缘锁链
拴住年少时走出青砖瓦房的我
我不能不一次次被召回
一页红色或者白色的请柬
仿佛拽在手里的符咒，一条短信
或一通电话，哪怕内心是多么地抗拒
我怎能拒绝血肉相连的邀约
整个村庄都是数得出辈分的族人
那些脱落门牙的长辈
会站在很远的地方叫我的乳名
尽管我已经升级为爷爷外公
听到那声乳名从叔辈心底大声喊出
我依然莫名感动得流出热泪
握着的双手厚实粗糙如松树表皮
一张一张为数不多存活人世的古铜色脸
每一张都会唤醒我儿时稚嫩的回忆
像村里爬满青苔的旧屋，那些磨光的青石
依然街巷交错相连在记忆里发黄的图册
村口的山峦似乎再没有从前那样高耸难爬
村后起伏的远山也不再儿时那样雄壮
储存在孩提时的稻田麦地也没有那么宽广
似乎一切都已经是复制的原件缩样
每一次走进故乡，面对众多陌生的后辈
我彷佛是过客，祖宅几经修缮也掩饰不住沧桑
我已经不愿久留在屋里，每看一眼
都当作告别后留在心里的怀念
我知道一次次告别，都意味着距离更远
意味着归乡的时间间隔会更长
故乡的青砖瓦房会在风雨侵蚀中破败
我会在岁月蹉跎老去，一切都将被时光掩埋
我和我的故乡至死不断的血缘关系
自我往后，像村口那一棵古槐的根从粗向细
伸向时光的无形，而后消失在时光的长河
那本不再修善的族谱已发黄，行将失传
2023.02.27—28
陷入城池
1.
把故乡扔在群山怀抱，让她在那里
陪着留守的老人孩子们享受岁月静好
肥沃的土地山峦渐次荒芜
權木杂草悄无声息茂密成林
把一群村民赶向城市的水泥沥青
举目无亲的城池钢筋一样铁灰冰冷
春夏秋冬已经不再分明，一盏灯火温暖
一家人被裹入雾霾笼罩的城市
学着爬墙虎一样放根繁延
陌生面孔迎面视而不见
对门的人家抬头低头都是面具
不带笑容的面具擦肩而过
被践踏的花圃，肆意扔倒的垃圾，车鸣呼喊
糟糕透顶的平民小区，五花八门的方言
此起彼伏，被土地抛弃的人群是一堆落叶
任时代的潮流裹胁汇集成浊流涌入城池
拥挤喧嚣，漫天散落的蜜蜂一样辛劳
加速一座城池的节奏，清晨流动的身影
都有一个无形的包袱扛在肩膀，头顶是一个家
在内心深处涌泉一样流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2.
我的骨头血肉都是故乡的糙米红薯麦子
现在被精细的粮食以及调和食用油喂进医院
我的灵魂深处是水田旱地稻草垛麦秆堆
是磨光的青石巷子，是月夜不肯回家
在村庄嬉闹追打的一群光屁股孩提伙伴
现在，我必须寻找圈子带我突出孤独的重围
加入名为群的虚无之境，进入微信网聊
学会垂钓摄影太极参与户外登山混帐运动
融入城市的生活，像一个影子不停飘浮
感觉不到一丝纯净的快乐，黑夜是灯火撕裂
撒向空中的钱纸，白日仍像白色的裹尸布
似乎死亡的后事已准备就绪，失去父母双亲
我与死亡之间只剩一段距离，没有了护墙栅栏
城东郊区香山陵园的墓群那样庞大陌生
生也孤独死也寂寞，我像一枚变异的果子
生我养我是贫瘠的土地，餐风宿露尘世的沧桑
我既是故乡的游子又将变成城市的过客
失去原本属于我的土地再关闭不属于我的商铺
我是怎样一步一步从儿时走向衰老，把自己
扔进污水池塘一步步长成一团暗绿的浮萍
3.
我现在看到了果，儿孙彻底失去故乡
他们甚至说不出故乡的村名，我已忘记
祖父母名号忌讳，不去清明祭祀已经多年
城市拥挤的生存方式把儿子锻造成智能机器
他不停地优化择业，至今一事无成
看着他负重前行的背影，我不能不焦虑
每次目送孙子背着沉重的双肩书包去上学
我都会回想起自己儿时上学的情景，泛黄的军绿挎包
晃荡几本卷边的书，轻轻松松可以一路奔跑嬉闹
退休赋闲的妻子没有三亲六故的门可串客
每天按时按点去棋牌室麻将馆消磨无聊的时光
这都是谁之过，我内心充满愧疚自责
是我把一家人带进危机四伏的城市漩涡
2023.03.04
寻找春天
春天以灰色的面孔冷对我
我在寒意中走向名叫蓼江的村庄
寻找走失很久的温暖
那里的油菜花已经开满田野
有人穿着火红的长裙在花海奔跑
摄影师追赶在后面夸赞
拍婚纱照的情侣陶醉在春天的画里
他们相拥的倩影让春天洋溢幸福
我羡慕在花海追逐蝴蝶的孩子
他们像几个欢快的音符跳动
生机盎然的春天躲在乡野田园
待字闺中不肯嫁到我的城池
洒水车龟行在水泥大道
溅起的水花淋湿路人的惊呼
把春天挡在郊外的城市，楼宇
装扮成春笋的模样在雾霾里肆意疯长
车辆像蜻蜓一样穿梭在大街小巷
春寒笼罩着五颜六色的冬装
相机镜头找不准合适对焦的场景
镜头里来来去去的人影
一个个都打扮得人模人样
这些时髦的女孩口红像一团火
头发染成春天的嫩色，长腿晃动
以为是原野撒欢的梅花鹿
我在她们身上看见春天的脚步
正穿过楼宇的森林缝隙走来
橱窗投射出五光十色的霓虹
步行街虚拟的春色让女孩们陶醉
我不知道她们背后有多少故事
我只知道你昨晚被红酒灌醉
听你大声呼喊活着好难，真的好难
看你赤裸在床上猫一样叫春
猫一样的眼睛流出泪水
一具被灵魂抛弃的肉体在酒醉时
使出浑身解数宣泄或者献媚
你沉溺的醉态彷佛柳条燃烧的灰烬
这个寒冷的春夜，两个来到房间的灵魂
找不到归宿，被疯狂的酒劲捆绑一体
相互取暖相互慰藉相互厮混
似乎挨过寒夜，明天一定会阳光明媚
春回大地，蓝天离我们还有多远
气候升温的步伐奔来如鼓点
2023.02.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