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叫永福寺路的小巷里曾经生活过十七年。单位临街,但这条街却并不是永福寺路,而是和永福寺路正好形成“丁”字状的一条无名的街巷。有好些年,我住在办公楼的顶层,顶层是职工宿舍、仓库,还有计生用品展室。窗外,街上的一切可以一览无余。离开之后,好长时间不去永福寺路,偶然去过一次,本应有好多的人和事可以想起来,然而没有,我却只是想到了唐梅。
唐梅长得很好看,眼睛大大的,可以说话。身材很好,高挑,喜欢穿高跟鞋。肤色白,头发总是染成栗黄色,还要微卷。她的家就在永福寺路上,父母是下岗职工,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她不喜欢上学,高中没毕业就在社会上游荡了。我认识她的那会儿,她和韩军谈朋友。我和韩军的父亲很熟,他们家就在单位斜对面的院子里。
夏天的夜里,丁字街口的书摊旁天天有人在下象棋,围观的人也较多。我那时单身,没有事也喜欢围观,常常会待到很晚才离开,就经常看见唐梅与韩军一起自外边回来,从书摊旁边经过。他们大多时候也会围观一阵儿,大多时候也是醉醺醺的样子。有次我问唐梅,你喜欢韩军什么?她笑着说,喜欢他耍的大,可以带我去酒吧喝酒、跳舞,没人敢欺负。
有一天晚上,韩军不在,唐梅来到书摊,买了一根冷饮在吃。旁边就有人和她开玩笑说,韩军找别的女娃去了?她笑着说,是。又有人问道,你大姑娘家不回家住住人家韩军家干嘛?她还是笑着说,我们谈朋友,就不能住一起啦?
这样的对话是我听到的唐梅与他人最为多见的对话,不过有一次我听到了更为隐秘的内容。比她年龄稍大的一位女士,她们很熟悉了,自然我也认识,笑着问她,你住韩军家里韩军他哥对你没耍过小动作?她大笑起来,稍后突然声音降低了八度,显然是怕周围的人听见,悄声说道,姐我给你说,有天早上韩军出门早,我睡地上的凉席,都是早上八九点了,懵懵懂懂中觉得有人在摸我,我一看是哥,我就说哥你不要这样,他就停下了,他不来真的,哈哈哈,我都觉得他硬不起来,戴个眼镜!两个女人笑得前俯后仰,周围的人就看她们,却并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我的心里有些痒痒的,脸亦是变得绯红。
时间过得很快,冬天的一个夜里,我忽然被街上的打闹声吵醒了。显然是拳脚踢打的声音,女人大声喊叫,韩军,你不是个男人,你就知道打女人!是唐梅在哭喊。没有别的话语,就只是重复着这么一句话,这么一句话长时间地在寒冬的夜空中振荡着。冬天的夜实在是太安静了,这声音真是孤单。
后来好几个夜里,街上都会有同样的声音出现。有一天在街边偶然碰见韩军,我就问他道,你好好的打人家唐梅干啥?韩军怒气冲冲地骂道,贱货,一碗红豆稀饭!我听不明白,就问怎么回事?韩军说,在花街的夜市上,旁边来了位陌生人,人家掏钱给她买了碗红豆稀饭,就被人家领着回去上床了,烂货!我说,你怎么知道的?韩军说,她自己说的。我说,那你就更不能相信了。韩军说,哥你不知道那个傻逼货,绝对是真的。
此后有好几年的时间,我在永福寺路的街上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唐梅了。韩军过几年也失踪了,周围的人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相熟的人们见面,闲聊中亦总会说起其人其事,但都会觉得有些失落。这些年,那条街上的好些人都死去了,包括韩军的父亲,街容街貌亦变得陌生起来,韩家所在的院子,亦在城改中消失了。
有人说,在一个菜市场见过唐梅,她摆摊卖菜了。
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