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书屋

这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书店，消失了好多年，但它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地总要在眼前闪现一下，让人想起过去的日子。

西安西郊、北郊的书店相对来说，数量是很少的，这家书店位于西郊的桃园路附近，占着一个三角形地带的角，门朝正西，从外部看，它很吸引人的地方是它的门头牌匾，黑色的木匾上雕刻着陈忠实书写的“西部书屋”四个字，墨绿色的字体，并有落款。那个时期，《白鹿原》、《废都》等几部作品陕军东征，把个中国文坛搅和得燥烘烘的，尤其是一部《废都》，在平民生活中也搅起了波澜，街头小摊也到处都是他们的作品，陈忠实的题字就很是惹眼了。其实书店的门脸并不大，也不过是临街的平常的铺子罢了，内里面积也只有三十平的样子，门口摆放着一张很小的桌子，三面墙壁都是书架，店主就坐在桌子与身后的书架之间，要取身后的书，是须将凳子挪出来的，书架是一人多高。

它里面的书，主要以文史哲类为主，但民国时期鲁郭茅巴老曹们的作品似乎占了很大的比例，散文集子堆得很多，印象很深的是店主身后一个书架上的书，不是用来出售而是供人借阅的，大多是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还有就是琼瑶的恋情小说，生意看起来也还不错，到店里去，经常会遇见办理借阅手续的读者。店主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男人，脸形、发型都和梁朝伟有些像，话语不多，人很腼腆，干净，性格总是很迟缓，从来没有见过他毛里毛躁做事的样子。我经常是下午下班了骑着自行车去，来回在路上的时间也会在一个半小时左右，有时能买到书，有时会空手而归，但总是喜欢去，看看有没有新书上架。他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因而就很少和他有语言上的交流。我一进书店门，他会抬头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大多时候就继续看他的书，我不买一本书离开，他也会看一看我的背影，还是面无表情，不说一句话。

有一天，我正好在书店的门口锁着自行车，有一少妇抱了小孩子从南面走来，小孩也就一两岁的样子，这母亲可能是逗小孩子玩，嘴里很有节奏地念叨：“这么好的窗子这么好的门，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不嫁人？”韵味是不一般的好，不知抖动了我心里的哪根弦，我竟呆呆地痴立着看起她来，看着她的背影走得远了，方才进了书店，这时店主腼腆地看着我微微地一笑，大致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心里的感觉，竟和看着抱着小孩嘴里念叨着儿歌的少妇，是仿佛的。

有次我在他的店里看上了一本厚厚的辞书《资政类纂》，北京燕山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五月出版，要五十五元，略嫌书的上切口有些脏了，就有些犹豫，他大致亦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亦急迫着想要卖出去，便离开座位走过来对我说打九折，上切口的问题他来处理。就见他拿出一小片细砂纸来，把书竖放在桌面上轻轻地用砂纸划拉了几下，上切口就干净如新了。这对我启发很大，也在家里的书柜放了一小片砂纸，遇到自己的书脏了，或者到书店买回了切口脏的孤本，都会这样处理一下。

后来我曾找过这家书店，不见了踪影，多少年过去，我连它的具体位置亦搞不清楚了，它或是因为经营不下去，或是因为被拆迁了，都会成为我心里的念头一闪，悄然而过。书业的这般境况，就如其他的经营，原亦是极平常的事故，但人生的美好的一瞬，却往往能让人一生难忘，从记忆的深处，打捞出过去的日子，去感受那一瞬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