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暄之献

这几天太阳很好，午饭后上城墙，在空空荡荡的城墙上行走，感觉是很舒服的。可以远眺，亦能近观，城里城外的景致就都收揽于眼底了。偶尔可以抬抬头，看着太阳，眼皮自然就收得紧紧的，只是觉得眼前发黑，当然也很舒服。这种情形，让人想起王献之的话，“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时节正是秋冬之际，真的是让人难以忘怀了。

好些年前读张中行的“负暄”系列文字，就对“负暄”二字有种特别的好感。晒太阳，谝闲传，那是一种多么轻松的姿态，实在让人感到惬意。后来翻看辞典，才知道此典故出于《列子》，是说宋国的一个农夫，平常就穿着乱麻破絮度日，勉强可以挨过寒冬，到了春耕时节，便在春阳下曝晒取暖。那时交通也不方便，穷乡僻壤地亦没见过什么世面，他是不知道天底下还有高屋暖房、绵纩狐貉这样华丽的物什的，于是对妻子说，背对太阳真是暖和极了，别人都不知道，我去告诉君主，一定会得到厚重的奖赏。这个典故后来就化作了成语，“负暄之献”，或者，“负暄献曝”，都是表忠心的意思。我在城墙上行走，偶然就会想到这档子事，不过，我喜欢“负暄”，而不喜欢此后献曝的事。

这样轻松自在的行走，晒着太阳，亦能让我想到苏轼在《赤壁赋》中的一段话，“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真是一种自然的眷顾，只要阳光洒向大地，便能承享恩泽，无关其他，而且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给予万物无私而宽广的施予了。

当然亦有有福而无心享受者。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了翰林学士梅询的一则逸事，说这位大人有天因为要起草的诏令文件太多，就苦思冥想，拿着纸笔沿台阶边想边走，忽然看见一位老兵躺着晒太阳，暖暖地伸着懒腰很是舒服，他忽然一惊，叹道，真是快活哈！走近了慢声问道，你识字吗？老兵回答，不识字。梅询说，那就更快活了！梅询是宋真宗时期有名的能臣，他的侄子梅尧臣也是有名的文士，他死的前一年，欧阳修还去拜访了他，但他彼时，却因为公务繁忙，是连晒太阳的时间与心情都没有的，却只好触景生情，羡慕一位不识字，且没有官位的老兵了。人真是各有各的烦恼。

古希腊还有一则故事亦是关于晒太阳的，说亚历山大大帝有天驾临一位哲学家的处所，此时他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晒太阳。大帝问他要什么恩赐，他回答说，“只要你不挡着我的太阳就好。”万物生长靠太阳，于个人，于集体，于国家，万事万物，阳光都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只要权力的阴影不遮挡住映照在我思考的大脑上的阳光就行了。这自然更是一种诙谐的回答了。

零零乱乱的思绪，都是在城墙上晒太阳引发的，对于看到此文的读者，恐怕亦难免有“负暄献曝”的讥笑，但亦无妨。不佞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没有听说过太多的故事，但还是觉得这几则故事很可以说出人世间的一些道理来，总之，无论忙与闲，抽空晒晒太阳，总是很好的，最起码，据说，能够补钙，自然，好处是不拘于这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