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迁居,书房简单地布置了书柜桌椅而后,旧屋原有的用具仍然尘封,便连书亦不曾搬来一册。总觉得空,于是在一个雨天里,就将旧屋书房中邱星老先生写的横披取来,本意是可以放置于书柜之上的,但距天花板间隔太小,只好安置在临窗一面的墙根下,就在书桌一侧,似乎亦并不难看。清晨看朋友圈,费先生发了篇《忆邱老》的文章,钩沉旧事,迁于读者,难免让人触景伤情,亦生缅怀之痛。
吾生也晚,认识邱老的时候,他已是到了晚岁。到他的新居寰外半庐亦仅去过两次,且都是翟荣强先生安排的。先是,是夏日的一个午后,翟先生已去过电话,让过去取几幅邱老为别人写好的联对。进得屋门,保姆接过手中的水果,向屋内说道,爷爷,有人来。我顺着声音看去,房门开着,邱老仰面平躺在床上,两手抻着一张报纸在看,室内打着冷气。他起身,和我一起到了书房。书房不大,书也不多,墙上挂着他的画像,还没有装裱,大红大红的坎肩看得人喜气洋洋。他从书案上取了写好的作品,展开,对我说,我眼睛不好,你看看纸对不对。我翻着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差错,就对邱老说,好着呢,好着呢。大致当时,亦没有说太多的话,就匆匆离开了。后来,翟先生见到我,说,你上次到邱老那儿去,东西没拿对,洒金纸和别的纸搞混了,我让小田又去过一次。我才知道,自己粗心,没有办好差事,心里还是有些歉疚的。但我算是见到了邱老,传说中的长安四老之一,心里又充满了自足的美意。
在此之前,因为和翟先生交往较多,知道他与邱老交好,在他面前应是多次说过想见邱老的意愿,翟先生都是爽快地答应着。忽然有一天,他交给我一张三尺的条幅,说,到邱老那儿去,他给你写了幅字。打开看,正文是大篆“暗香浮动月黄昏”几个字,题款有释文及受赠者名字等,是邱老作品的一贯风格。自然是很为喜欢,亦不舍得装裱,就一直在一位亲戚家里保存着,到现在也该是有二十年时间了吧。
第二次到邱老处,是辛巳岁末,翟先生带我去的。邱老当天兴味很高,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刚进门时,他就对翟先生说,你的牡丹我要,要小的,颜色要艳艳的。翟先生满口答应了。期间,他站起身来要为我写字,翟先生说,上次写过一幅。邱老似乎记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口里说道,呵呵,什么老弟小弟的,很年轻嘛!还是坚持着要写,并问写什么好。我说,那就写“静虚清流”几个字。邱老随即展开宣纸,在四尺半开的纸上写着,口里说,是道家的思想嘛。写完,看了一会儿,又说,不满意,你这几个字怎么这么怪,写斗方试试。四尺对开的斗方写完,看了看,才说,不错,就拿这幅。我这时起了贪念,两幅都想拿走,于是就小声在翟先生耳旁嘀咕,都题了我的名字,都想拿。翟先生笑着,邱老似乎亦明白了我的贪心,说,爱就拿走吧,拿走吧。他又从书柜中取出一本他的书法集《篆书百联》,要送给我,我却说,这书我有,很早就买过。他又放回去了。现在想来,如果有一册邱老的签名本,亦为很好的事,但被我当时疏忽了。中途曾有几次,翟先生都轻声对我说,邱老年纪大了,要歇息歇息。我们起身要走,都被邱老制止了,说,难得见一次面,就多说说话嘛。邱老的字,是用他裁下的对开的宣纸包裹的,直到现在,空白的宣纸还被我保留着。
邱老是一〇年年初去世的,生年九十六岁,亦能算是长寿。在他去世三周年时,正好是老人百岁诞辰,曾有一场大型的纪念活动在曲江举行,好多师友都赶到现场追思先生,以表达自己的敬意。亦见到了费先生、马河声、周聪等人。现在读《忆邱老》,也才会真正体会到费先生对于邱老的一往情深。是的,“像邱老这样一些老人,对于我们都是宝,这样一些能使我们情感优雅、精神美好、知识纯洁的老人,越来越稀少,越来越难接触到了,我们会更多尝到寂寞的滋味了。”费先生在文末如是说。这何尝不是这个伟大时代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