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同志旧体诗集要出版印行了,嘱我写几句话。我于此道,虽有志于学,然学而不通,闲暇时亦曾作过几首小诗,却都不能让人稍为满意。究其缘由,一是才情不够,二是操练不足,而吴嘉,在这两方面都是过人的,所以业有所成。
吴嘉曾就学于西北大学文学院,后来还专门就旧体诗创作从学于我的老师刘炜评先生,还曾受到我的老师的老师费秉勋先生的点拨,这些都对他的旧体诗创作有过很大的帮助。我们上学时,半通斋炜评先生主讲的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和诗词创作课程,他是才情横溢、口若悬河、放浪不羁的人,自己又作得一手好诗,所以他的课堂,总是人满为患;他的旧体诗集《半通斋诗选》出版后,在读者中影响较大,有学者以为,在秦地旧体诗诗人中,半通斋毫无疑问,应该算是佼佼者。吴嘉习旧诗而执弟子礼于半通斋门下,可谓学有渊源,其来有自。他也是苦于钻研的,于格律之学还是下了一些工夫。诗自唐宋以后,已经很成熟了,对于格律的要求是很严格的,不有冲犯,亦为最基本的要求,但要真正做好,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吴嘉却做得较好。有回在曲江南湖边上的一家酒馆餐叙,说到诗句的平仄,他告诉我一个很便捷的办法是,盯住第一句的第二个字,以此参定平仄,我觉得有些道理,可见他也是苦于钻研、善于总结的。
我看到的较为系统的吴嘉诗稿是《南山十首》和《禅寺十首》,诗的取境大多与终南山相关,在我们看来是十分寻常的景致,但在诗人眼里,它却充满了诗意。《南山十首之三》:“静聆上旨仰高天,秋雨弥空意万千。故念复蒙堪半瞬,心潮轻遏恐衰年。萧萧负手流云罢,落落无言素纸笺。忽欲蓝关寻故友,山栖雾隐漫无边。”秋雨迷蒙而心意落落,忽然想去蓝关寻访旧友,却怎一个云雾漫漫不着边际。实境虚回,真是诗意绵绵而不绝于缕。诗境是自然的,心境是自然的,而情感亦是自然的,任其自然而得,不必着意搜寻,是以自然的本性体悟造化之涌现,而丝毫没有人为斧凿的痕迹,诗意亦是自然的。再如他写的《古观音禅寺》,“心心念念扰前因,叶叶离离度劫身?揭谛一声思彼岸,此中无色亦无人。”则是自然的禅思的流露了。有诗意而为自然的呈现,吴嘉的诗创造了一种较高的审美境界。
唐白居易在倡导“新乐府”运动时,有一句著名的口号是,“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在倡导一种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就是说文学创作要紧紧地跟上时代的步伐,为现实社会服务。这种观点,在今天亦有着积极的意义。吴嘉的旧体诗,通过对现代元素的吸收,老瓶装新酒,较好地达到了这样一种高度。如他写的《西安环城公园二首之一》,“夜色难如灯色多,热风犹送老秦歌。谁人共我新常态,走过城河待曙河。”嵌入“新常态”这一当代元素,赋予了诗的现实的积极意境。当然,在他的旧体诗中,亦多有直接抒写当代生活的,如《延安培训》,“圣地辉煌孕伟才,江山自此笑颜开。栉风沐雨十三载,星火燎原梦里来。”读起来亦并不缺乏诗歌的雅致的古意,但它是写现实生活的,是为现实生活服务的。
中国的旧体诗词,经历唐宋,就已经是定型了的,鲁迅先生甚至还曾说过,“好诗到唐都已经作完,以后如没有能翻出如来佛之手掌心的大可不必作诗。”大致是在说唐已是诗歌的顶峰时期,不可能有所突破了。我们不能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后人,诗的最初的本义,诗以言志,却还仍须是继承的,因而像他一样,闲暇时亦能作几首旧诗,仍然是文学的要著,仍然是传统的中国文士的追求,在这一点上,亦是应该羡慕吴嘉的。只可惜,我们没有他的才情,又缺乏技术的操练,仍然只是羡慕了。
(收录于吴嘉诗集《梦入长安》,二〇一六年五月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