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书店

我极怀念世纪初期的西安钟楼附近的书店。那时钟楼书店、外文书店、美术音乐书店三五百米一字排开，是很诱惑人的。稍后，则有万邦、行知、邮政书店及时嵌入，倘若不腾出一天的时间来消磨，恐难以尽兴。只是这样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太久，估计约是有三五年天气的样子，就都作鸟兽散了。卖书是不赚钱的，市场经济优胜劣汰，书店自然要让位于能赚钱的商场了。钟楼书店因为太过于老字号，似乎还是多坚持了一阵儿，但终究丹田守不住，不久仍然是搬离了。

钟楼失守，好在还有一个地方，东六路的图书批发市场仍在，不过亦是没有坚持多久，拆迁、改造，都被纳入了火车站附近的一栋大楼内，称作西安书林，兴盛了一段时间，现在亦是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这个批发市场，原本是西北地区的一个总舵，但时代进步，物流发达，网购兴起，它自然就该衰败下来了。记得先前，总是隔三差五地要去逛一逛，淘几本有趣的书籍回来，可以令人持有一时的欣喜。现在则很少光顾，一则淘不来什么书，再则衰败的气息让人神伤，便无前往的兴致了。

大多时候是在小寨流连，因为有万邦与汉唐。这两家书店，倘论规模与格局，大致在西安城里亦是能拔得头筹的。万邦有一阵儿，亦是搬离了，但不久又回归至小寨。民营书店做成如此气候，少见，是不容易的。人谓西安城的文化地标，万邦、汉唐即其一，亦能见它文明的影响力。要以世纪初算起，是确切的二十年的坚持，期间商战风云变幻，而仍以韧劲屹立，不能不说是文化自信的胜利。

这些年城市发展，所谓商业综合体成为一种方向，诸多的大型商贸大楼内亦多有书店入住，不过似乎已不是单纯地售卖书籍，而是采取一种阅读＋商业模式，亦有咖啡与文具的经营。这种经营理念的改变，不只限定于商业综合体内，近些年西安城内一些规模宏大的书城亦多采用，阅读、休闲、商务，界限已多不分明，书城的潜在的功用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多元的功用已由单一而走向复杂，由清晰而走向迷茫。偶见有酒店、饭店，亦强以书吧的形式辅助经营，心里稍有惶恐。世有无用之木偶获大用，能不让人惶恐？

又见资讯说，西安城内仅去年就新建实体书店八百余家，在国内亦为少见，这当然有官方的支持才有这样的局面。不过，一些超大业态的书店，如言几又、蓝海风、钟书阁、曲江书城等，除了在运营模式上追求阅读＋之外，就是在装饰设计风格上又凸显了高大上，就读者的感觉来说，似乎并不是走进了书店，而是走进了一种奢华的消费娱乐场所。自然，生活条件的改善，亦应有客观条件的改良，然而太过于奢华，倒终究还有些不能适应。不佞自小是受了艰苦的罪，后来生活质量提升，读书条件大为改观，但印象深的，却还是在艰苦生活时期读过的书、学到的知识，为生平最得力者，后来的读书生活倒实在没有多少趣味。

读书终究是孤独与寂寞的事情，与走秀和浮华是背道而驰的，钱锺书所谓“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亦能看出惨淡经营的苦楚来。自然，倘能于奢华的境地中做出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则自是一种超凡的境界。不过仍是希望西安城里，多一些朴实而安静的书店，可以安妥我们的灵魂，不要让我们在一种奢华的氛围中，不知所措，因沉不下心来而不能安静地阅读。

裕堂十九年一月九日，在古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