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勒处尚闻香---读归有光散文

归有光怀人，最是绝手。《项脊轩志》中感人的话：“娘以指扣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常让人有思亲揪心处。而《寒花葬志》中寒花“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就让人怎么也不能忘记那位早逝而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了。像这样简洁明快，平常却最能扣人心弦的语句，在归有光的文字中就很多了。

归有光的“绝”，就在于他能紧紧抓住一个“情”字，从细节入手，在细微处见功夫，用简洁的语言，把胸中的情愫表现出来。究其根源，是他独好《史记》，深追韩、欧的结果。龙门家法与韩、欧神理被他运化合而为一，直臻化境，终于在明清文学中有自家面目了。黄宗羲说：“议者以震川为明文第一，似矣。”可见在当时，时人就对他的文章评价很高。

归有光是今江苏省昆山市人，字熙甫，早年自号项脊生，后改号震川，死于明穆宗隆庆五年（一五七一），活了六十六岁。昆山还有位名人顾亭林，与之比肩，有“亭林经济，震川文章”一说。震川的一生，并不洒脱，虽然家学渊源，但到他这一代，却也是家道中落了。尽管他幼而能文，却直到三十五岁才考中南京乡试，而后曾八上春官，均不及第，六十岁时终于考中三甲进士，受浙江长兴县令，不久即调任顺德通判及南京右仆寺丞。为官的几年，似乎也并不开心，遭人贬损，郁郁不乐而死于任上。

但他终究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食粮。《震川先生集》为其曾孙归无恭在清康熙年间重新编刻的归文全集，共四十集，其中文集三十卷，别集十卷，收文六百零五篇，分六类：经解，序、论、议说，铭、颂祭文，记，墓志、行状，赠序、寿序。其中记文五十篇，是归有光散文中的精华，在墓志铭、行状部分，也有一些很好的记叙文。此前，归有光的文集还有福建、昆山、常熟三种刻本，而《四部丛刊》、《四部备要》都是按《震川先生集》重印的。

这本《归有光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一九九五年一月出版，由张家英、徐治娴选注，是一本很好的归有光散文的选本。体例按原文、题解及注释三部分编排。因为归有光散文最能突出一个“情”字，作家出版社一九九八年十一月还出版了一本《归有光抒情散文》，体例按原文、赏析及注释三部分编排，也不错。

在中国当代作家中，汪曾祺是受归有光散文影响最大的一位，神会其间而不求自拔，作品的语言中归有光散文的味道很浓。贾平凹也受其影响，他在《走虫·江浙日记》中说“归有光的书我以前曾读过，极为叹服，故寻找了全集看过一个夏天。他说过：‘文太美则饰，太华则浮；浮饰相与，敝之极也。’此话甚合我心，亦是合于当今文坛弊病。”贾氏还在昆山以墨会友，书联：“坐看娄水顾亭林，起拾昆玉归有光”。以表其心迹，也算是上好的对联。

吕碧城《白秋海棠》诗云：“泪到多时原易淡，情难勒处尚闻香。”读归有光的散文，我常想起吕碧城的诗句。

裕堂九年六月十五日写于北院门旧署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