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纪事

陈氏，不知其何许人也。癸巳新岁，于长安城南懒园听其逸事，很是觉得其日常所为实异于常人了，一时欣然，竟夜深不得入眠。旬日而后，往往思之，不能忘怀，且手记如下，以资世相一瓢之饮罢。

他只是接手了一家酒店，当日款项两清之后，又在深夜里拿出了当日的营业款，交给了原主，其他事项则一概如旧，服务员想留者留，想走者走。过了些日子，不得不重新再招聘些服务员，于是就有一批陕北的男娃女娃到店里来了。隔壁店里的生意不好，他想，不如租下来，让娃娃们就近居住，一楼摆些桌椅，生意停了，娃娃们就可以过来做些自己想吃的饭，自在些，和店里不粘，自己也可以随兴地吃饭。

谁知后来的情况是，店里的客人过来问，荞面是店里的？芋头是店里的？多少钱？免费，想吃就过去吃。一段时日，酒店的客人少了，来要吃杂粮的人多了。象征性地收些费，客人却在不断增加。索性把酒店也改头换面，就叫了杂粮食府，一楼满了，二楼满了，三楼满了；把隔壁的仓库整理出来，仓库满了。没有几年功夫，长安城里就多了几家分店。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事。

有一天懒园造访陈氏，却见他在酒店一间狭小的房间里边办公，心里很是吃惊着大老板的做派，怎么还是不像有钱人的样子，门前则挂着木质的对联，“猪在屋里捂不白，羊在山上晒不黑”，横额是，“我还是我”。

客人砸了餐桌上的玻璃，服务员过来喊他，他过去，并不问什么理由，只是问客人道，还想再砸不？客人说，砸。他不说什么，自己从另一张餐桌上搬来玻璃，让客人砸了。继续问，还想砸不？客人无语。后来亲自送客人出门，以至于后来还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他说，客人都是过来吃饭的，没有谁是过来找生气的，肯定是咱不对。

渭河滩的地还荒着，有了些余钱，就想在河边买些地，想买地的人多，考虑优惠政策的，优柔寡断的，打理关系的，像是都耽误了时机，他在算，基本够本就行了，迅速地下手，果断地决策，几百亩地就到了自己名下。行政中心北迁，渭河边的地寸土寸金，原来的地价仅仅成了现在地价零头的零头，利润何至于千万计，资本就是这样积累的。

他太有钱，可身上总是装着一叠毛票，用皮筋扎起来，街上遇到乞讨者，他会艰难地抽出几张来，连乞讨者看着也难受极了，对他说，算了算了，看你也是可怜人，不要再抽了。其实他是不想为情所困，耽误时间。

年龄有些大了，睡眠的时间较少，忙前忙后总在操劳，朋友问他，也不多睡会儿？他笑着说，活着咱就给人家好好的干，死咧咱再好好地睡。这句质朴却充满着诙谐、智慧而幽默的话，在长安城不同层面的圈子里，就一直流行着。但他却从不在媒体出现自己的大名，从不在媒体出现自己的照片，尽管太多的人都知道他。

新雨堂曰，大象无形，大音稀声，虽为古语，世人多心摹手追，求其形神，而终究落魄者众，因其不能深幽于心，沉潜静期故也。荣华富贵，虽具时机之陷，而其人决断定夺，秉性使然，集体发力，则大功成焉。而多情于世，流慈隐忍，是为赤子情怀，则膺异秉而成大事者不可或缺也。陈氏其人可谓囿于此乎？

裕堂十三年三月五日记于北院门公廨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