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陆灏不多,缘于他写得太少,《东写西读》而外,《看图识字》算一本,还有就是新近购买的《听水读钞》,至于扬之水与他合著的《梵澄先生》,不厚的本子里边其实也就收录了他的一篇文字。不过,虽然是写得少,但并不影响他在读书界的声名,还是有太多的人喜欢他,文字中也记录了有关他的资讯。
最近才看到梁文道要董桥推荐好书的访谈文字,其间又有关于陆灏的一段话,董桥说,“大陆呢,老实说,文字写得好的,真的没有几个,就像陶杰讲的,他们的文字污染了。比如说像陆灏这样子算很好了,能够在六七百字的专栏里面,安排成这样的一个叙述。可是,我也不能要求年轻人太多,你们的文章每一篇里面有多一点自己original(独创的、新颖的)的看法就好。可是怎么样把那点originality(独创性、匠心)化在你的文章里面呢?这是我一路想说、正在做的一件事情。”这实在是让大陆这边弄文字的人看后感到十分丧气的一段话,但亦大可不必惟董桥马首是瞻,该写还须写,该怎么写还须怎么写,不过,对于陆灏的文字,这应算是一句褒奖的话了。
董桥的话,意在夸奖陆灏写出来的东西,而钱锺书,亦有一段有关陆灏的话,似乎意在褒奖他写作的能力。那是陆灏编辑《文汇读书周报》寄信约请钱锺书写稿,钱在回信中有话说,“具有如此文才,却不自己写作,而为人作嫁,只忙于编辑,索稿校稿,大似美妇人不自己生男育女,而充当接生婆(旧日所谓‘稳婆’)。但是我们已无生育能力,孤负你的本领,奈何奈何!”这段话出自陆灏所写《默存先生》,而后为人多所引用。
其实至此,亦能粗粗领略到陆灏文字的大体模样。琐屑的、细微的历史文化细节,带有考据色彩地,在他有意无意的平淡无奇的文字组合中,把具有大致文化相关性的意蕴、征象特点春风化雨,归纳出自己的看法,正如董桥所赞许的那样,化在文章里面,大多时候也会顺手加上一个幽默俏皮而风趣的标题,展示出来。这样的结果是,留给读者的印象,用豆瓣上读者的评论文字,“文章都是小气象,琐细又精致,刻薄,关心的就是眼皮子下面那点儿事,拗,最爱考证细枝末节。明里暗里带着挑逗,叹息别人也是自怜,看这世界总从色相出发,对美丽的东西全无招架之力,没什么野心目的、家国抱负,有些忸怩的,刻薄又可爱。”
有心的读者这时一定会回头一望,暗自一笑,钱锺书、董桥的文字中,这样的气质不是多少也有一点?实所谓意气相投是也。意气相投的还有《万象》杂志,当然现在停办了,它的创办者,就是沈昌文、俞晓群、陆灏诸位先生。读来读去读了十来年,客观上说,和很多读书界的朋友一样,对这样一本带有小资情调的刊物还是读出了感情。据说它的印数一直稳定在三万册左右,在人文环境堪忧,文化刊物式微的时下,算是难能可贵的。
如果再多些心思对陆灏进行关注,从网络上就不难找到他的很多信息,不过要从一个读书人的视觉看去,陆灏对读书界的贡献在于,他在《文汇报》、《文汇读书周报》做编辑时,以上海为中心,与施蛰存、钱锺书、邓云乡、唐振常、黄裳等文化耆老保持了紧密而又宽松的联系,约写了大量文字,使民时文脉得到较好延续;另外,他对俞晓群在辽宁教育出版社时期策划的“书趣文丛”与“新世纪万有文库”编辑工作的深度介入,也显示了他作为出版人的文化思维和编辑水准都有过人之处,毕竟这两套丛书的影响力还一直在持续地发力;还有就是,由他主理的带有民国遗韵的小资刊物《万象》杂志,团结了两岸三地一批做派老旧而又思维新潮的读书人,不掩突兀,承旧鼎新,在读书界共同书写了一曲瑰丽的华章,亦推出了诸如毛尖、小白等一等新人。
至于他的读书态度,在结集《东写西读》时他说,“读书是我的一项爱好,对我来说,除了消遣取乐,读书并没有其他功效,既不为考试、不为研究,也不是为了写书评。”就是“消遣取乐”,别无其他,倒也是;因为“对美丽的东西全无招架之力,没什么野心目的、家国抱负”,所以亦可信。忽然就觉得和他是相同的态度了。
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裕堂写于北院门旧署二楼南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