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油巷是处于明城墙内西南城角方位中的一条小巷子。它北接西梆子市街,向南约二百米,又左拐朝东,约百余米,东口便接了双仁府街。拐弯处是一个直角。向南的这一段,约一百三十米处,向西直抵城墙,有一条巷子称迎春巷。迎春巷口以南直至双仁府街,现在是一个综合市场,称南油巷菜市场,临街两侧搭了简易的棚子,做门面用,是实实在在的马路市场。
这几年,因为上班的缘故,我经常会穿行在这条街中。街面不宽,仅容一辆车通过,因而它几乎就是一条步行街。这条街没有一棵树,一年四季里都显得光秃秃的,夏天很热,冬天很冷,来来去去都是采买肉食蔬菜水果的人,只做短暂停留,便匆匆散去,但街面上似乎并不缺人,你来我往,无停留却有延续。实际上摊主人也不少,棚子里待得久了,便会出来撒撒欢,窄窄的街面亦能显得人多。
我找了份民国时期的地图翻看,却见街北口标有“玉皇楼”字样,拐弯处标有“八卦楼”字样,“西梆子市街”是不存在的,而称作“油巷”。再翻翻资料,大抵知道,原来两座楼都是有的,八卦楼消失得早,玉皇楼消失得晚,后者消失约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而一条街能被称为“油巷”,是确实有油坊在附近存在过的,因而,南油巷的得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要有别于油巷的缘故,和它跨过油巷正对了的北油巷,亦是如此,虽然,因乎城改,北油巷早已消失掉了,成了白鹭湾小区内的一条路。
我在地图上还看见,八卦楼方位正西不远处,标有“风火洞”、“会真庵”字样,当然这两处所在都已不存在了,现在这一片区域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居民区,但还是让我想起李禾先生。有一年秋天里我与友人拜访他,他送我一本他写的《风颠和尚》,而且签了名。风颠和尚是清康熙年间一位济公式的僧人,乐善好施,深得民间拥戴,后来在风火洞中坐化成仙了。风颠高僧是甘肃省永登县苦水镇人,李禾先生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永登县落户驻队时,便在当地听闻过很多关于这位高僧的奇闻公案,偶然的机缘还得到过一本《风颠禅师实行实录》的手抄本,读后大为震动,出于敬重,晚年回陕便着力于为他树碑立传,于是写成《风颠和尚》一书。我实在是后知后觉,时隔多年,忽然才想起这本书来,于是去老屋的书柜中翻检,不得,又到阳台的几个打包起来的纸箱中寻找,还是没有找见。那么找李禾老先生再讨要一本罢,顺便听听他讲讲风颠和尚与风火洞的旧事亦好,可惜是没有可能了,他前几年已是辞世了。据说风颠和尚在风火洞中坐化,是确有其事,因为上世纪中期风火洞遭到毁坏,佛像在倒塌之时,泥塑中就现出了高僧骸骨,这骸骨后来被永登乡民请回原籍供奉了。
没有城改前的南油巷并不长,实际上仅仅就只是指从北口玉皇楼到拐角八卦楼的这一段,并不包含东向连接双仁府街的小巷子,住户亦不多,大抵二十来户人家,但多为富裕之门。市文史馆员、画家雷龙璋先生从小生长在这条街上,他曾经写过几篇有关南油巷忆旧的文字,很为详实地绍介了当年居住在这个巷子中的各住户情状,其中就有张艺谋舅家的境况,谓大导演年青时常常会从巷子南口进来,到姥姥家去。
雷先生的文字中还说,南油巷城改之后,给他就地安置了一套顶层的住房,他作了工作室。有一段时间,费秉勋先生会来这里喝茶,或者从西门进城,或者从小南门进城,大抵线路会常常不同,但每次会面都会让人感到珍惜。雷先生后来应是不常在这里居住了,我曾在大唐西市注目过他的工作室,印象也是深深的。这两位老先生,我都认识,和费先生交往更多一些,可惜他今年夏天去世了,我很伤心。
还有一事可说。前些天冬至,万邦古旧书店小魏总魏南坡邀约,晚间于书城内聚二三友小酌,我去得早,就在他的旧书架上闲翻,翻得一册张永禄著《唐都长安》,张岂之作序,书的封二面上盖有西北大学八十周年校庆赠阅的纪念章,这已是一九九二年十月的事。我觉得奇巧,因为这些天正在翻阅南油巷的资料,这位西大历史学教授的名字却是印象很深的,他家原来亦是南油巷上的大户人家,望族。南油巷以西片区,当年是四知村的领地,张先生家的位置,大约就在四知村偏北村口,与南油巷相接的。
这一片区域,在贾平凹小说《废都》中亦曾出现,书中人物庄之蝶夫人牛月清的娘家就在双仁府。每逢下雨,牛月清都会担心娘家的房子会不会被雨水浸泡,而打电话询问情况,或回去看看救援,亦为实际情形,因为这一区域是低洼地带,在城西是出了名的。大面积的城改,大约是世纪初前后的事,很多的历史元素都在城改中不复存在了,因而,这里亦确实是留下了许多的《废都》记忆。
因南油巷我还想到画家翟荣强先生。前文稍有提说,南油巷正对,跨过西梆子市街(油巷),是北油巷。这条巷子现已不存,但旧的痕迹还在,它已成为白鹭湾东区南门的入门通道了。翟先生一家原来居住在这个小区,后来搬走了,住房则成为牡丹书画院的教习室。翟先生最初经常过来授课,后来年龄大了,过来的次数就少了。我来过几次,看翟先生画画,看翟先生教学生画画,都是让人感到十分愉悦的事。说来还是伤情,是今年的夏末,费先生辞世没有多少天,翟先生亦撒手而去,以前自己引以为豪的往来,都不会有了。
南油巷还在,但已不是以前的南油巷,就像唐都长安,慢慢也会成为历史文献中的陈年旧事了。好几位师友,他们的身影都曾在这条小巷中出现,现在亦慢慢淡出,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岁月总是这样,它已习惯于把所有的一切一点一点地抛之于身后了,不管你愿意与不愿意。
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二十七日,裕堂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