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外有五棵女贞,站在窗口看时,仅能看见最边一棵的半边树冠,这已足够,它恰好地制造了窗外美极的景致。风雨能遮去一些,炎夏的阳光亦半遮半透,实在是好。正是秋实的时节,枝头沉甸甸的女贞子,在微风中沉浮,费力的枝干随墨绿而密实的叶子颤动着,沉沉地压下来。六、七月份开花,芳香的花气弥漫在空气里,胸腔也郁闷得紧。据说明时浙江都司徐司马,下令杭州百姓在门前遍植女贞,若真有其事,倘使长到现在,也一定很是壮观的样子了,只是我不曾去过杭城,只能想象着它的美。但我还是觉得晋苏彦《女贞颂》中的句子,实在是美得不行,“女贞之树,一名冬生,负霜葱翠,振柯凌风。”尤其是后边八个字,描物造型,最为绝手。
西安的街头,绿植成气候生长者,不外乎法桐、国槐、女贞者流,而“女贞”这名字,相较之下,就讲究得别致,其实它的来历也是有些说道,明李时珍氏在《本草纲目》中言,“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女贞状之。”先民总还是赋以它很多美好或忠烈的传说,多为女子树碑立传,历时弥久,便为传奇。据说有一中药汤剂,名女贞汤,为太上老君秘方,是专杀女子阴烈之气的,为男子专门打造淑女佳人,亦应为中国人的一大发明。不过女贞的果实女贞子,滋补肝肾、明目乌发,主治眩晕耳鸣、两目昏花、须发早白及牙齿松动等症,却是明明写在古书上的,而今的药理学证明古人亦并不是虚妄,可见传统的绵久的力。但这样的有功用,果实成熟,却并不见有谁来采,问之于人,说城里污染严重,汽车尾气、烟尘等等已改变了它的药理药效,想来也对。有一年去秦岭深处,见有农人采摘,当时并不知道就是女贞,现在回想起来,就恍惚如在梦境之中。
据说女贞子,长于树上,是不落于地上的,但我的印象里,一场秋末的雨,就能在光洁的地面上看到打落的黑紫的颗粒,行人踩踏之后,地面黑色的污渍,很长时间也不会退去,有时走在树下,心里竟担心它们突然地降落,会将浅色的衣服染黑。亦说飞鸟的饥饿,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进食,女贞子也是可以聊以充饥的,敢情古时的飞禽,亦有被逼得无法忍耐的时候,不过现在的飞鸟,终究还有没有进化到无须乱吃的地步,实在是很难猜测的事。还说有另外的女贞的品种,并不要长得那样的高,却正好就能做了绿篱,葳蕤着疯长,我有时奇怪地想,它也要开花结果的么,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姿态。
窗前的女贞的半边树冠,有时总能引起我多余而无益的胡思乱想,以至于性情烦躁,烦躁极了,我就强迫自己单纯起来,不去看它。可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眼前却还是闪现着半窗的婆娑的它的影子,我想,我一定是做梦了,是干净而清丽的梦境。想要生活在梦中,也是一种奢望。
十一年九月十六日,裕堂写于唐承天门旧址前公廨北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