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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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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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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心轻白虎堂

昨夜里回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怎么也看不进去,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聂绀弩的两句诗,“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这是诗人的两句名诗,好些年前就喜欢过,其实搜搜网络,有很多的人也都喜欢这两句诗。知道它是写水浒人物林冲的,但全诗其余的句子,记不大清了;另外,诗的写作背景以及流传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充满好奇,于是就起身到书架旁,翻找聂绀弩的集子,翻出了三卷本的《聂绀弩旧诗全编》。又窝在沙发上翻看,此时已是两听啤酒入怀,竟兀自迷迷瞪瞪睡着了,书也落在一旁。

清晨起来早,匆匆忙忙地收拾,要赶着上班,就把书放进了包里。包里有一册瞿蜕园与周紫宜合著的《学诗浅说》,这些天一直在看,也只好取出来换了。这时脑子忽然映出好多年前媒体上的一条资讯,说当时小姐的包里,流行装上一册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地生下一些笑意。

聂诗的全诗是,“家有娇妻匹夫死,世无好友百身戕。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高太尉头耿魂梦,酒葫芦颈系花枪。天寒岁暮归何处,涌血成诗喷土墙。”诗句大都好理解,唯独这颔联最有味,而尾联最壮烈。白虎堂亦称“白虎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一般人不能随便闯入。“节”有“符节”的意思,是古代大将出征时天子所授的军权象征。古代五行家们给东南西北中配上五种颜色,每种颜色又配上一个神兽与一个神灵,西为白色,配虎,而宋时节堂一般都在帅府的右边,所以就有了“白虎节堂”的来历。至于“黄金印”,宋时流放迁徙犯人,都会在脸上刺字,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就是“打金印”。《水浒》第七、八回,说林冲遭高俅陷害,被骗进白虎节堂,即以此定罪,脸上就打上黄金印了。这句诗是聂绀弩代林冲说的,是说倘若自己是林冲,脸上打上黄金印了,也会看透了白虎节堂,看透它不过是骗人害人之处,就自然是“一笑心轻”之的。

在《旧诗全编·南山草》中,聂绀弩写水浒人物的诗共有五首,其中写林冲的有两首,而其余三首亦全与林冲密切相关,可见诗人对于林冲这个人物遭际的同情与精神气质的神会是多么地投入了深情。这首诗大致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最早以诗题《题林冲题壁图寄巴人》收入一九八一年香港野草出版社出版的《三草》,而一九八二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散宜生诗》时,“听人建议”没有收入,事后,聂绀弩“感到惋惜,表示再版时要补进去”,后来的聂诗集子,大致都应该收录了这首诗。“林冲题壁”的故事在《水浒》第十一回,是说草料场大火后,林冲被迫上梁山,在枕溪靠湖的一家酒店,“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粉白墙上写下八句”诗,聂绀弩当是以此事为由头来写这首诗的。

学者顾学颉在谈到聂诗时,还具体地说到这首诗,“他的诗作中,有许多鑱刻而一语破的之句,有意无意之间,透漏出心中郁勃之气。如《题<林冲题壁>寄巴人》,这首诗未必真的寄给了巴人,不过在纸上发发怒气而已。‘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林冲脸上刻金印去充军,不就是高坐白虎堂上的高俅的阴谋造成的么?当然巴人还没有高太尉那样的权力。不过,用来比拟,也不算过分。连堂堂的高太尉,尚不在林冲的眼下,区区巴人,又值什么而不‘心轻’呢?林冲‘涌血成诗喷土墙’,正好标明作者题此诗的心情。”而包立民的文字《<马山集>失而复见始末》中亦谈到这首诗,“‘题水浒’一诗,偏偏题的是高俅陷害发配的林冲,又恰恰是一首题‘林冲题壁’之诗,岂不是借林冲在火烧草料场后‘涌血成诗喷土墙’来隐喻他发配北大荒的身世遭遇吗?这首诗原题‘寄巴人’,巴人本名王任叔,故后来改题‘寄王巴’。为什么要寄巴人?因为巴人是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顶头上司,是一个‘左派’,在‘反右’中‘左’得出奇,批聂绀弩也批得离奇。所以聂绀弩要在诗题上刺一下巴人。”读完这段文字,我们再去理解这首诗,就应该更为清晰了。

《旧诗全编》侯井天注解集评本最大的特点就是资料收集完备,关于这首诗,我们就看到了很多的相关内容,尤其是许多的名家,如黄永玉、黄苗子、罗孚者流,都有自己的解读与感喟,诗人创作的背景与心情,上文抄录的资料也来自于注解中,实在是很方便的。不过这首诗,从注解看,亦还是颔联两句,“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喜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现在正是“天寒岁暮”的时节,忽然记起这样的诗句,恐怕也是天时之威,假文以情而迁于庸子了,那就在吟咏中慢慢品味其中的滋味罢。

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裕堂写于北院门旧署南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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