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县城是一个村子,在秦岭腹地。从西安西行八十公里,到了周至县城,直向南,进入秦岭黑河森林公园景区,山行一百公里,就到了。中途要过一个镇子,叫厚畛子,路程正好一半的样子。县城到厚畛子,柏油路,路况很好,厚畛子到老县城,砂石路,比较麻缠,山势险峻,不好行走,偶遇会车,就须耽搁较长时间。一般,是会在厚畛子歇一程的。
这个村子在清道光年间,是一个县城,称佛坪厅,因而现在村前有一个文物部门竖立的石碑上写着:佛坪厅故城,是比较准确的。佛坪厅在行政级别上比一般的县要高一些,是从六品,可以看出当时是比较受清廷重视的。朝廷为何要在此设立一个县?主要是由它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它在傥骆道上,傥骆道古来就是关中到汉中最为便捷的栈道,七百余里长,中间并无州县,于是,朝廷就把周至南部以及洋县东北部的一片区域划出来,设立佛坪厅,就是现在的老县城了。佛坪厅的存在大致刚刚百年左右,那是已到了民国十四年前后,车县长和张知事交接工作,有天晚上,二人同时被土匪干掉了,新来的最后一任县太爷吴其昌吓得不敢待下去,于是身上揣了大印弃城而逃,逃到了东南方向的袁家庄,亦即现在的佛坪县城,在关帝庙中办起了公,顺势也将袁家庄改为佛坪厅了。后来因为行政区划缘由,老县城却被划到了周至县,因而这个村子因势也被称为周至老县城,其实准确应称佛坪厅故城的。
很难得的,在秦岭腹地群山之中能有这样一片平坦而开阔的山地。村子北面邻水,三面环山,东西狭长,南北阔远。一条主要的山路东西向延伸而去,东南可以至佛坪,西南可以至洋县,村子则被分割为二,土坯的房子沿着街道,或者点缀在田野里,懒散地冒着炊烟。故城城墙还在,都是石头垒成的,东西南则各有城门,城门洞可容车辆通过,虽狭小却坚固。东西门距离较近,门外可利用空间亦较大,可知当时的中枢机关都是在城内的,城外仍有都督门等卫戍、治安机构,保证安防。路两侧有厚实的原木篱笆,耕牛、人,自由自在地在路上,或者田野里散漫地行走。这里产汉白玉,路边的篱笆下可以隐约见到一些,依稀露出地面。村中有文保所,所内收集了几十尊原来散落在各处的碑石,大多是汉白玉做成的,有好些已是字迹漫漶不堪了。旧有的建筑文庙、大监佛庙、戏楼、监狱、县衙等多已不存,但残留有础石等痕迹。
世纪初的一年国庆节,和同事去过一次,山雨迷蒙,印象中这里并没有多少户人家,十来户左右吧,现在据说已有三十八户了。那时土坯的房子老旧不堪,看着都是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现在则大多重新以土坯新砌,政府的一些部门如文管所、保护区中心站等都是砖混结构,二层楼房。旧有的碑石、遗址,那时都是在露天了的,村子里随处散落着原有的遗物,现在则被尽可能地归拢起来,保护着。村子里几乎每户都是农家乐,通电通水通讯,和城里没有太大的区别。在村子周围,丛林之中,还建有一些比较高级的宾馆,以供游客住宿。游人较多,每天络绎不绝,房前屋后,到处停放着车辆。
老县城村的变化和作家叶广芩有很大的关系,她曾经在周至县挂职,专门驻扎在这个村子,还写出了一本书叫《老县城》,让这个村子名满天下了。她的本意是以现实的遗存探讨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以及反映山民们的实际生活,估计最初也没有想到二十年左右的时间,因为一本书改变了好多东西。这里已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村庄,和山外的村子没有了本质上的区别,最大的区别也许在于,它在山里,别的村子在山外。这里已经成为城里人休闲娱乐的场所。据说在这个村子周围,还放养着三十多只大熊猫,大致平时是很难见到的。中心站有叶广芩工作室,她有机会总喜欢来这个村子体验一下山里的生活。因为路途遥远而险峻,到这里来也要看天气,在叶广芩纪念陈忠实的文章里,她说曾经邀请过陈公到这里来,好几次都不能如愿,有一天终于安排妥当,天却突然下起了雨,陈公在山下楼观台的宾馆里等了两天,雨还是不停,只好又遗憾地折回到了西安城,临行还叹息说,这个老县城啊,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再一次来这个村子是在春末,一时兴起突然造访的,晚上出不了山,就在一户人家住了一宿,安静,还特别冷。天公作美,大晴,在夕阳里,在晨曦中,像耕牛一样在村中自由自在地溜达,亦可以到城墙上登高一呼,感觉是很舒服的。这应该是距西安城最远的一个村子了,据说村东,通往佛坪县城的山路间,还有一个草甸,规模亦不小,倘有机会,亦应该看一看。
十七年五月二日裕堂写于北院门旧署南窗之下,二十四年八月十六日晚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