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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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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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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大舅

二舅辞世十多年后,大舅在今年冬天也去世了。

大舅死得很疼,很痛苦。他在去年秋天,因为胆管癌症切除了胆囊,手术后就一直觉得很疼,疼得让他难以忍受,大呼小叫,偶尔也会喊叫家人,拿刀子来,要划开自己的肚子,去疼,终究不堪其疼,还是疼死了。

其实他是一个很刚强的人。他年轻时练过拳脚,直到老年,身体一直都是很健朗的,一直没有停过手头的活计,在十里八村和人包工,做泥瓦工活,挣些小钱,补充家用。他就这样打发着自己的日子,一天一天地,也不觉得累,活得简单而充实,终于走完了属于自己的日子。

在我的印象里,他还会画画。早年的乡村,年轻人结婚,新房里要有些布置,多是画一幅中堂,再搭配一副对联,就有些喜气了。中堂画面多以老虎为题材,对联则为鸟虫篆一类字体,赋彩而多变,煞是好看。大舅为人画过很多这样的画,亦写过很多这样的联对,直至生活条件好转,这种风气在农村消退了,才停了下来。他还经常被人请去,为死去的人的新棺描摹作画。当他躺在棺材里,他的棺材上亦有画符,我看见了,拍打着棺木,哭他,悲伤就又加深了一层。

他年轻时的身影总是在我眼前浮现,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我们家上世纪七十年代盖瓦房时,屋架都架起来了,临时却少了一根木柱,是大舅,跑回去,在自家后院砍倒了一棵树,又奔跑着送过来,才救了急,这简直就是小说中的情节,在我少年的心里,他是神勇一样的人物存在着。

上世纪九十年代,老房子拆倒,我们家又盖过一回房,这回已是红砖青瓦了,他来帮工。有一天我与母亲吵架,无处诉说,就找他要个公道。他正在支架上站立着砌着檐墙,手里的活计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对站在身旁的我说,娃呀,大道理下还有小道理,你说的是大道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是的,我的妈是他的姐,他又能说什么呢。直至慢慢地长大,懂些事理,才知道,他的大小道理的说法,才真是高啊。他一辈子活得简单而通透,是他世事洞明的心智在做着底子,而不为琐事所累。

我和大舅很少见面,甚至好几年都不会见得一面,尤其是疫情发生的这几年,他也从不麻烦我,来主动联系我。去年里他住院动手术,我也是这次回家才知道的。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几年前,他的大儿子,我的表弟,因为癌症,要死了,我得到消息,回去看望,才偶然见了一面。他和小儿子一起生活,我是在村口撞见他的。我们两人蹲在地头,亦没有太多的话,他只是说,虎娃(他的大儿子)不在了,娃怎么办?!是的,三个孩子,都还小。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啊。我给他留下一千块钱,心情黯然地和他告别了。

回来后我还想,大舅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抱养一个孩子以减轻负担?好些天,我真的是很累,很痛苦啊。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都要焦虑了,但最终还是不想有这样一种选择。养孩子是一件神圣且极其艰辛的事情,我是真的承受不起。是的,我的母亲是大舅家抱养的,我这一代,遇到他们家有特殊情况了,却不能克服困难,是真的对不住人家啊。

不想这一次见面,却是我与大舅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个冬天,我再见他,他已是躺在棺木中,不能和我说话了。我在众人痛哭的氛围中,拍打着棺木,喊着我的大舅,恸哭复恸哭,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了。他安详地躺着,直至棺盖封讫。

在唢呐声中,我们送他去公墓。公墓距离村子,有两公里的乡间小道。执绋,一步一步,慢步地走着,送大舅。往事不堪回首,我的眼泪多啊,流了一路。他的墓穴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墓壁沙石土混杂,有一角还稍有塌陷,棺木放下去,正好适宜。弥留之际,他曾留话,他的墓穴不必用砖石箍起来,因为他娘和他弟的墓穴都没有箍。就这样一锨一锨的土填下去,直至永不相见。

天朗气清,麦田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远远地,看不着边际。七十五年呵,庄稼一茬一茬,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送大舅,何尝又不是在送自己啊。

二十四年十二月九日裕堂写于长安南郊二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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