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莘农与半园

何正璜《西北考察日记·西安记》中，多次记录了他们到长安城里一些收藏家家中考察藏品的情状，如阎甘园、柯莘农、民教馆一花姓职员等，亦可反映出陕西作为历史名地、文物大省的富庶之象。到柯莘农家中查看藏品是在三月中旬，地址在北门里曹家巷的柯宅“半园”，距离他们的驻地西大街的民教馆不算太远，都在城里。半园向南越一街即有大名鼎鼎的杨虎城宅邸“止园”，园名都为辛亥革命元老寇遐所题。这一片区域在唐时为国家政治中心太极宫所在地。

在半园，何正璜一行主要察看了柯氏所集拓片，类别较多，有秦砖、汉代瓦槽、北魏石刻造像等。当看到一张拓片上的四虎图像时，何氏惊叹道，“其构图及线条之运用，吾人无言可述。二千年前之墓中古笔竟与法国沙龙超时代之画派同一形趣，实为令人不可思议之事。此物现在美国，全中国仅有拓片二份，此乃其一，长七尺。”当然柯氏所藏拓片还多，此时也因战时日机空袭把一些疏散他处了。

柯莘农祖籍山东胶州人氏，清道光年间祖上迁陕，在西安定居下来。他生于清光绪九年，名士衡，字莘农，以字行，号逸园、叶语草堂主人等，是晚清至民国著名的甲骨、金石文字学者，收藏大家。年轻时，很得省政府主席于佑任器重，曾担任省政府第四科科长近十年，主管文化教育及文物古迹管理工作，出力甚多。柯氏家族，亦能称作望族，柯莘农叔父柯绍是《二十五史》中《新元史》的著作者，一代史学大家；堂弟柯昌汾娶孔子七十七代嫡孙女孔德懋为妻，都为治史学者。柯莘农一九四五年去世，终年六十三岁，不算高寿。

半园是柯莘农在祖屋基础上精心经营起来的一处民间庭院建筑，十余年前，他的后人在《西安晚报》上发表文章，专门介绍了这个古老院落的历史沿革情况，其中说到，“昔日经先祖几代人着意布置，园内亭台楼阁、游廊花圃、假山茅亭、修竹花径无不备焉。厅堂内陈设着钟鼎彝器、古陶名瓷、秦砖汉瓦、古玉佛像、名人字画、古玩摆件，配上满堂楠木家具，古色古香。四季花开不断，处处墨宝书香，步移景换，确是一个幽静的好去处。”当年很多有影响的名人的身影，如于佑任、张继（溥泉）、宋伯鲁、景梅九、李仪祉、冯玉祥、宋哲元、张学良、杨虎城、邵力子、杨镇南、闫甘园、宋联奎等，都曾在这里出现过。只可惜，这所名园，在文革中被洗劫一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城市改造时又被拆除，现在几乎看不到一点原来的痕迹了。

这个园子中重量级的藏品，在二〇一一年五月中国嘉德春季拍卖会上，西周太师虘簋拍出四千余万元，秦诏权拍出九百余万元，还有部分文物流落海外。当年何正璜一行亦是看到它们的文物价值，也是担心而远思的，她在这一天的日记中写到，“以上各秦汉砖等，本国亦仅存有拓片且数目亦少，若其子孙不肖，则国人更连睹此拓片亦不可能。实物已分存欧美各国，成为各国博物馆中灿烂珍贵之物品，而其祖国人士不唯未见抑且未知，吾人除叹息痛心之外，无话可说。”我们现在读来，也是感同身受。

本来想去曹家巷旧地实处看看，有天中午在机关食堂用餐时说到此事，不想柯氏后人就在当面坐着，几乎天天相见，却浑然不知，说小时候还在里边跑来跑去玩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要说半园，虽说小，但要比止园大一些，止园沾染了杨虎城和西安事变的光泽，还保留着，两相比照，总让人会生发出一些感慨了，历史也是不好预料的。

十六年六月二十二日裕堂写于北院门公廨南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