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黄龙

到了九寨沟，不能不去黄龙。因为黄龙与九寨沟紧密联系在一起，都是高原的宠儿，眼底的风景。无论游客还是导游都会主张你到黄龙去游一回。

黄龙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列为世界地质遗产，国家级地质公园。它掩藏在岷山山脉的玉翠峰下，是青藏高原上又一独特风景。它与九寨沟分属两个方向，但又在一条旅游线上。如果去了九寨沟，不去黄龙，或者选择了黄龙游而不去九寨沟，那都是一种遗憾！

我从九寨沟回来，一直经受着高原反应的折磨，两片脑壳和一个胃还在隐隐难受。说实话，如果有更方便的选择，我会放弃去黄龙。然而，负责接待我们的一位藏族老阿爸告诉我们：从宾馆出发，只需40分钟行程就可以抵达黄龙。他还非常轻松地说，那儿海拔不到4000米，人不会有太大的高原反应。再说那儿有免费氧吧。万一你感觉不舒服或实在不行，就去吸氧，再不行，你就坐”滑竿”（山客抬的轿子）下来。老阿爸一脸平常，轻轻松松，他的脸颊上看不到“高原红”，但面庞黧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位老“高原”！遥望蓝天，想象着如果一个人呆在宾馆，特别是想到一旦决定不去，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重新踏上黄龙时，心底又升起无限惆怅。是雪山在诱惑着我，黄龙的神奇魅力在挑逗着我，老阿爸在鼓励我，我选择了行走黄龙。

大巴在高原之上，雪山脚下盘旋。路，非常坦荡，又非常险峻。那山路多为陡转弯，说的更确切点，山路沿着山架绕，没有超过45º的弯，汽车几乎是折身反复前行。望山上，白雪如银，熠熠生辉；看山下，如临空探视，无遮无碍，目光直落谷底。当然，这里的山势不像江南的山，陡峭得吓人。它有一定的坡度，却又不像是江南的山，有树木遮遮拦拦，而是一览无余。车在不断地盘旋，人像在腾空飞翔。

前往黄龙的途中，我们经历了雪山。车停在路旁，雪山就在脚下。皑皑白雪一直铺向高山之巅，在太阳的映照下越发洁白、晶莹。所有的人都在为十月阳秋里的雪而惊呼而赞美；所有的人都赶紧找好位置拍照，你催我喊，好像雪山马上就要熔化，机会将要稍纵即逝。那番忙碌，那样紧张，那么欢畅又那么融洽，书写出多么丰富多么精彩的人生呵！此时，你会感觉到大自然把人世间的许多世俗都净化了。雪地里，不少藏族同胞牵着马匹在游客中逡巡，“骑马吧，二元钱一位，”“一元钱一个人”……价钱很便宜，但没有多少人愿意骑。不是出不起钱，而是仅仅骑在马上照相，能说明什么？马，只有在奔驰中才能给人带来威武与雄壮。

我见过雪，但没有见过雪山，尤其是这么峻峭的雪山。面对岷山的子孙，面对玉翠峰俊俏的容姿，我真想努力地读懂它！它存在了多少年？它永远是这么孤独吗？它好像在闭着眼睛作亿万年的沉思。我们的脚步以及再后来人的脚步能惊扰它吗？有些大胆的游客在藏民的引领下，骑着马往雪山高处走去，那马那人成为一粒小黑点，在雪山硕大的胸膛上缓缓蠕动。

经过如此险峻的雪山再蜿蜒至黄龙，即使你有再大的困难，再复杂的念头也会特别地珍惜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止是黄龙在诱惑着你，而且也有雪山在考验着你。你能不能走近黄龙，决定着你的意志，你的勇气，你的胆魄。黄龙没有对你施舍半点同情与怜悯。黄龙那么冷峻地面对你的犹豫，不管你是胆怯还是勇敢，不管你是初来乍到还是旧地重游，它都是那样庄严，庄严得让你感到被压迫被嘲弄，有点忍不住自觉自愿地走进它的胸怀，叩问它的真谛，瞻仰它的雄姿。

黄龙在玉翠峰的肢胳窝，处在两峰并立的凹处，天公的安排使其酿就了一份独特的风景。山之阳生长着茂密的树木，树荫繁盛而成为一幕壮阔的森林；远处的雪山将晶莹的冰雪溶化成清澈的山泉，顺着山势流淌，与地质中的钙元素相缠绵成为钙化水，所到之处草木不长。水是清清亮亮的，然而，清清亮亮的山泉冲刷得山地发黄，一汪汪水洼映着蓝天，映着雪山，映着森林，变成了五彩，一路绵延至山下。长达4500米，都被这清亮的碧蓝的而又呈黄色的奇景所占居。它真像一条黄龙，但不是形似，而是色泽。

有山就有水，而有水必然养育着各种生命。黄龙的树又高又大。枯倒的横在水里，已经被钙化成黄色，化作了海子里的一大装饰。如果没有倒在水中而倒在山林里，也是那么原始地躺着，归入大地。这是一种自生自灭的过程，也是一种幸福的结局。

我沿着黄龙公园最初的石阶往上走，走过木板路再走泥巴路，穿林跨海，所见到的都是一色的海子，一色的流水，所不同的是游人。有中国的，有日本的，有韩国的，还有欧美的，熙来攘往，嘈嘈杂杂。山，永恒着，不会日新月异；人，流动着，瞬息万变。黄龙的海子有些单调，不及周边的山林草木色泽鲜美，而山林草木又不及游人丰富多彩。走在黄龙的山路上看风景不看人景，那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听说要看到位于最高处的五彩海，需要慢慢地走，而导游们又偏偏要求你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黄龙的入口处集合，使每个游人的心情自由而又紧张。自由的是，你可以结伴，也可以独行，紧张的是，只有几个小时的游历，而且还要面对缺氧，面对4500米山路。旅游生活也许就是这样，要让自己经受这种放松心情与紧张奔波的历炼。当你放心地走，什么也别顾及，到达了目的地时，你会感觉自己是个绝对的胜利者。然而，当你走到了最高处，面对斑斓的五彩海时，又只是匆匆地绕海一周，赶紧拍下几张照片，又匆匆地返回。每次旅游都是如此地计划。不去看，山水之胜在心中折腾，令你不能不愿也不会舍弃，一旦真正地脚踏景区，你又会感慨：呵，原来是这么平凡！

倒是那些与自己一样的游人给了我许多生动的风景。老人家想看看黄龙的五彩海，却无力攀登，只有选择坐“滑竿”。坐在“滑竿”上，他看到了什么？看得到清水中的那些景致吗？恐怕只能享受到两个抬“滑竿”的山客不停地在游人中间穿行，吆喝着：“哎，滑竿！哎，滑竿！”下山时被山客抬着一路往下冲，又惊又骇，提心吊胆，生怕从“滑竿”上滑落出来。哪有心情看风景！年轻人坐在“滑竿”上有点羞赧。年轻的女士们常常会把帽子遮住半个脸，又将高高的领子竖起来，只露出一双透着青春气息的眼睛，但怯生生地。她们的心情与其说是来游览，不如说是来经受情感的折磨。有两个抬着空“滑竿”的山客问我：“先生，坐滑竿吗？”我说：“不要！”“还要走很长的山路呢。”“即使再长的山路我也会坚持走。”抬“滑竿”的山客很惊愕：“哪是为什么呢？”“像我这种年龄坐滑竿有点不好意思。”正巧赶过来的那副“滑竿”上坐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她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等我走到五彩海时，那位女士已经下了“滑竿”，行走在山路上。还有一位北京的胖子先生，因为身体超重，没有山客敢抬他。他不停地走，不停地喝矿泉水，不停地喘气，不断地询问山客：“你们抬我吗？我可以多付点钱。”也许有山客试过，也许山客们见到他身宽体胖而胆怯。这位胖子先生一路渴盼有山客能抬他，一路慢慢行走，期待与坚毅一直萦绕着他。我为他的勇气投以钦佩的目光。

这些风景比起五彩海的景色要生动许多，新颖许多！

我看到了五彩海，看到了传说和介绍的那番精彩。我坐在观景亭上，默默地问自己：你已经到达了五彩海的身边，见证了传说上的神奇，你特别地激动吗？没有。静静的，平平常常的感觉。甚至还不如我坐在旅馆，孤独中写这篇游记时的想象让人激动！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类情感，这就是欲望与理智的混合点。没有经历过时，你会去想象，想象中有诗情画意；一旦经历后，你会平淡。经历之后去述说，你则会激动，因为那是想象中感情的积淀与喷发。

我行走在黄龙，因为黄龙至少还有许多人没有去过。我经历过旅游，因为还有许多人没有旅游的机会。没有旅游过的人，心里永远怀揣着憧憬。人，始终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