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一座老桥,桥的左边是王家村,桥的右边是郭家村,两家人却没有以邻为伴,反而有着三代人的隔阂……
三十年前,两个正值壮年的异姓兄弟走出村子,下海打拼,回来时,郭家人高头大马、张灯结彩,可带回来的,却是我爷爷的骨灰。自那以后,王家便疏远了郭家。从我刚刚懵懂记事时,母亲便告诉我:“不要跟郭家那个混小子玩,他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上了小学,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被视为“禁忌”的存在——郭鑫——我母亲口中的“混小子”,阴差阳错地,我与郭鑫成为了同桌。
一开始,我不敢同郭鑫说话,只偶尔用余光偷偷打量这个我很熟悉也很陌生的人。我清楚他也是这样,因为总有几次二人眼神交汇,又同时尴尬地转过头去。都是充满好奇的少年,也都是因为父辈的命令压抑自己的本性。
直到一天中午,我看着饭盒里简陋的米饭凉菜,再瞅瞅郭鑫碗中那软糯的糕,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本食之无味的饭更加难以下咽。他发现了我异样的目光,略微迟疑,递过来他的碗,我捧过碗,吃到了近乎天上的美味。我从未如此厌恶两家人之间的隔阂,致使我丧失了七年的美食!
孩子之间的友谊是单纯的,并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你对我好,你就是我朋友。郭鑫给我带好吃的、新玩意儿,我给他讲村里的趣事。在两家人的阴影下,一段最亲密而隐秘的友谊悄然形成。渐渐地,我们一起谈天说地,一起畅想未来,甚至冒着被发现的可能,一起上下学,于老桥处相遇,于老桥处相分,那座嘎吱乱响的老桥,撑起了我们本不可能的友谊。
纸是包不住火的。
被发现的那天,我从未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她令我禁足在家,接着便打电话给老师请求调换座位。我窝在屋子里,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时听见了窗外的动静——是郭鑫!我兴奋地趴在窗子上想向他解释,却听到了母亲的吼声“滚”,我缩了缩脖子,借着光看见了郭鑫匆忙离开时手中的东西,是糕……
当天晚上,母亲告诉我:从明天起,她带着我去上学,以后不要再和郭家人鬼混,发现就打断我的腿。我不敢做声,只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明天怎么向郭鑫解释。
一夜辗转难眠,老天也洒下了泪水。
第二天,雨没有停。母亲收拾好我的书包,拉着我走出了家门。村口转角处,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充满兴奋与自豪。郭鑫却没想到母亲也在,眼神有点慌乱,攥紧伞的手发白了几分。我停下脚步,母亲却推了我一把,“快走”,他欲言又止,藏不住眼中的无奈与悲伤。
雨越下越大,雨帘中的两把伞一前一后,三人一言不发,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感觉比往常更冷了。
走到老桥前,老桥那脆弱的身躯,在雨水和河流的撞击下,发出了无能的咆哮。母亲拉住了我,思考着要不要上桥。河水猛烈地拍打着水岸,催促着人们前行。我回头看了一眼郭鑫,他嘴唇紧抿,眼神却令人恐惧般坚定,我和母亲沉默地看着他经过,走上了老桥。
老桥开始怒吼,嘲讽我这个懦夫,更似在嘲讽这段不堪一击的友情,我看看母亲,母亲愣神地看着那个一步一步走着的战士,牵着我的手也发紧。我低下头,默默祈祷。
一道惊雷瞬间撕裂了天空,母亲的手一松,我抬起头,老桥消失了,消失的还有郭鑫,母亲丢下一句“快叫人”,跳进了水中,入水的声音被惊雷迟到的余威所淹没,汹涌的水边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伞。
……
两村的人一起出动,在雨幕中沿着河搜寻,在两里外的树杈处找到了我晕过去的母亲,怀里紧紧抱着郭鑫。
……
后来,两个村子合为一个村,叫“桥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