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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应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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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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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稻草

那天的黄昏与往常并没有不同,门前屋后青色的麦苗涂抹着薄薄的红晕,落日低头,就快遁入浩荡的潮河里。古堤岸上的风轻轻吹送,悄无声息,似梦一样,一层一层,拨弄着岁月的壳。
祖母将我领到屋子里,房间有点暗,空气不是很流畅,呼吸之间,思绪总容易打结。老年人独有的气味游走于各个角落,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心间,熏染成恍惚的停顿。
疑惑的目光落在祖母手上,若不是她言语间急切而略带愠怒的呼唤,我绝不会注意到那干瘦如柴的双手中紧抱之物。那只是一个破旧的枕头,泛黄的帆布料子底下,塞着满满的稻草。在很多艰难的日子里,老人一直是枕着它入梦的。那些稻草,是打土壤里来,在汗水中浸泡成熟起来的,那一根根金黄,也曾耀眼与夺目,见证过生命的璀璨,当然在时间的推移下,也经受起了属于它的枯黄与寂寞。
老人向我招了招手,指了指枕头,说道:“田田,这里头放着奶奶的积蓄。”她重复不停地说着,就差通过一种魔力,要将这句话摁到我的脑里。
老人总爱讲故事,讲自己的故事。第一任丈夫死后,改嫁过,后来的丈夫刚过五十便又死去,丢下六个仍未成家立业的孩子。后来,不敢再嫁了,而稻穗与麦子已经满足不了一个家族的需求,在现实的拨弄下,借着扒盐延续起自己卑微的生命,支撑着家族的命运。
时光旧了,可以包容一切,而日子新了,有些东西,却放不下了。
这年开春,祖母摔了一跤,再也下不了床。
“奶奶,能教我剪花纸吗,我们学校有才艺比赛。”幼小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死亡之手的来临,它将要夺走我心爱的奶奶生命。
“好好,奶奶教你。等田田以后有出息了,考大学孝敬奶奶。”
“大学是什么?”我天真地问:“如果我考上了,可以用它来换奶奶身体健康不?”
她怔怔地望着我,出了神,暗淡无光的眼神仅存的一丝活力仿佛已被过往的岁月抽取,游离于另一个时空。良久,干瘪的嘴角似有还无地吐出了一串字符:“奶奶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正处在后知后觉年龄阶段的少年,无论是疼痛,还是心疼,哪一种“疼”是都无法体悟的。那个黄昏,仿佛走得很慢,慢到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仍然能感知那悲悯的底色,和夕阳散去后的懵懂余温。
几天后,祖母去世了,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从远方匆匆赶回来的父母,匆匆料理完后事,便又匆匆奔赴远方。曾经与祖母相依为命的留守儿童,从此变成一个人的守望。
“奶奶,你在哪里?”我瘫坐在门口那棵高大的杏树下,门前屋后依稀是她忙碌的身影。
祖母生怕我会忘记留给我的那一辈子积蓄,在最后时刻,还将那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拆开了枕头:枯黄的稻草里头塞着的,是无数一块两块的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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