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去贵州出差,在山区里看到有的人家吃不起肉,主菜基本上都是豆腐、酸豇豆等。
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十年前,我还在上小学。父母在外打工,我和奶奶先在草房子里住,后来家里盖了两层楼房,虽是住的体面了,但在吃这块,好像永远有着饥饿感。
最常见的“荤菜”是鸡蛋,我当时长得很瘦小,奶奶疑我长大后成个矮子,讨不到媳妇儿,就每天早上冲两个鸡蛋给我喝。可鸡蛋毕竟是鸡蛋,不是肉,每到饭点,闻着隔壁邻居家飘来的菜香味,心想让我吃上一顿,我给他们家做牛做马都行。
有次奶奶带我去四叔家串门,中午便留下来吃饭,那天桌上有盘鸡肉烩豆角,光闻着味道我就在吞口水。难过的是,我只动了两块肉,四妈就把那盘菜收走了,说要留给堂弟吃。我当时小,对人情往来还处于模糊状态。奶奶在回去的路上,气得直哆嗦,她说以后再也不踏四叔家门了,不想受这闷气。记忆中,那次不痛快以后,确实有好几个月没去四叔家。
门前屋后,有两亩地,每年能收点小麦、黄豆和玉米,但一老一少,想图个像样的温饱,确实很难。乡下离镇上有几十里路,奶奶每周会有那么一两次,在凌晨三四点钟起来,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前往海边扒盐。当时她已经七十了,身体已不太好,但总跟我说,自己不能倒下去,因为还要把我抚养成人。
盐基本上都是粗盐,辛苦弄个百来斤,最多卖个十来块钱。如果被抓到了,还可能会罚钱。大家都让她不要这么辛苦了,毕竟已经苦了一辈子。她说,没办法,孙子要上学,以后还要考大学。
小学一到四年级,我是在村里念的。很多时候,中午不回家吃饭,留在学校,我就买2毛钱一袋的方便面干吃。我记得,中午不回家吃饭的就我一个人。语文老师在校门口开小店铺,有时会喊我到他家去。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条就是他家的,可能是饿坏了,一口气吃了两碗。当然,我也很敏感,发现女主人的眼神不对劲,后来就再也没去语文老师家吃过饭。
忘了是几年级了,奶奶带两个陌生人到家里,要把我“卖掉”,因为实在没有能力照顾我了。我爬到堂屋的沿边桌子上,始终不下来。她用手来够,我就咬她。手臂咬出血,祖孙俩的眼泪也流干了。我问奶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奶奶说,是你爸不要了,他不管你,我也管不动了。你如果去个好人家,前路还能有出头,跟着我,也只能受累,连一碗饭都吃不饱。我继续问,我现在每年都考班级第一,你不说我得奖状,爸爸就来家带我了吗?你是在骗我么?奶奶听完以后,自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我家在村口的圩上,一直有几亩稻地,因为家里没个使力气的人,就免费给姑父家种的。奶奶就上门,跟姑父说要把那地要回来自个儿种,这样就能多弄点粮食,给孙子添点买衣服钱。姑父一家很不高兴,给了奶奶很多脸色。那天晚上,奶奶回家,坐在床上一直抹眼泪。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谈地的事情,就说田田,以后要好好读书考大学,孝顺奶奶。
就这样,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跟青年人一样盘起稻地来,从插秧到打药,她的腰越来越弯,身体也越来越不好。那年秋收,奶奶给我买了个军大衣,说是十岁礼物。我很激动,那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不过那天,奶奶又长吁短叹起来,说人家小孩过十岁,都有父母在身边,高高兴兴的,而我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父母不在身边,确实像是缺了点什么。和村里的其它小孩在一起玩,难免有个吵嘴,总有人说些难听的话。我听过最受不了的,是有人叫我“小苦鬼”,这在乡下骂人算是恶毒的了。我回家把这话告诉奶奶,奶奶气的掉眼泪。
为了我,奶奶不知道掉过多少泪,吃过多少苦。我到现在回忆小时候,倒觉得自己并未有太难熬的时候,毕竟只要管着自个儿念书就行。每年得了奖状,把它们寄给远方的爸妈,但爸妈却一直没有被“寄”回来。还好,一直有奶奶这个顶梁柱,在背后为我遮风挡雨。
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奶奶没有看到我读大学。她总说,许家祖祖辈辈都没有出过像样的人才,田田,你要争气,等你以后出息了,就没人欺负你了。
现在,再也没人欺负我了。我考上了大学,还读了研究生,但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