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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应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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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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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吊上的母亲

车开到工地上,一眼就望见了母亲工作的塔吊。待我们从车里下来,母亲已从高处探出头,一个劲挥着手。上头的风大,声音断断续续的,到耳边已经很模糊了,但能感受到来自几十米高空的激动心情。

母亲与塔吊为伴,有好些年了。常常在不同的工地跑,最远到过离家上百公里远的阜宁,一个人在那儿生活了近一年,苦和累自己受着。有次发语音过来,问:“儿子在干吗?”我当时正和朋友吃饭,没来得及回复,等醉醺醺回到住所,已经很晚了,打开手机,是母亲留下的语音:“儿子,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尽量少点应酬,身体重要。妈妈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好久没跟儿子通话了,很想儿子……”我一下子意识到,正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塔吊上又没有取暖器,母亲这是白天吃苦,晚上想跟儿子说说暖心热乎的话啊!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那一刻,满是愧疚感。

开塔吊本是男子汉干的活儿,但母亲为了家里多一份像样的收入,就花精力去考证,为了多一分成功率,不计酬劳跟在师傅后面实习。她有次开心地对我们说,师傅夸她是学得最快、操作动作最标准的学徒。而那时候,她已经快五十了,脸上自信而又骄傲的神情看着既让人心疼又令人羡慕。

我老家那儿,凡是提到母亲,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在窑厂时候,你妈妈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抱着你弟弟,有使不完的力气。”在我小时候,镇上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这个场景。那时候父亲带着村里不少人南下包了个窑厂,而作为“老板娘”的母亲,带头吃苦的劲头着实感染了许多人。后来窑厂不景气,回老家找临时工做,那干练无比的精气神从没丢下。几十米高的窗户,她可以镇定自若地爬上去擦拭;上百斤的水泥,她搬得比三四十岁的人都要利索;去农场捡棉花,她每次也都是完成得最好的那一个。有人这样开她玩笑:“你总在男人队伍里混,跟我们抢饭碗。”母亲每每笑着回应,如果再多一点像我这样的女同志,哪里还会有你们干活的份儿!

母亲总怨自己不识字,否则这辈子也不会在力气活儿上扑腾那么多精力。但她也怨我的“识字太多”,为啥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整天对着电脑多耗神,看来识字太多也不是好事嘛。她有时候显得很着急,我每次一回老家,她总让我多出去玩玩,“三令五申”不允许再整天抱着书了。让我哭笑不得。

母亲虽出身农村,却是个爱美之人,也很有生活情调。表嫂家开了个美容院,她是那儿的常客。“都快做老奶(家乡话,指奶奶)的人了,还美容哩!”有人问她。“那怎么了,我漂亮是我自己的,不干旁人事情。”母亲的神情显得倔强而可爱。最近流行的抖音软件,母亲的脚步也跟得紧紧的。有天她在家族群里很“生气”地宣布,要跟父亲绝交,因为父亲拒绝与她合拍视频……

母亲在新的工地上,已经干了快半年了,每次跟她聊天,我总会说你不要再这么辛苦了,下次不准再接工地的活儿。但每个工程一结束,她总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工地现场。“等你结婚,我安心在家带孙子,就不干活了。”这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但这一次,她却没说,可能是我已经让她期待得太久了,知道说了也无大意义。

一家人在工地附近找了个餐馆,母亲在我们到来的兴奋中又略显疲惫,天气忽冷忽热,就在上个月,她病了,连续挂了十多天的盐水。那一刻,母亲很安静地半倚在父亲背上,凝神听我们聊天,又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向那么有参与感的“女强人”,安静下来,很不习惯。

记得去年冬天,我在网上给母亲定了个暖手宝,怕她在塔吊上太冷。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向全世界宣布儿子有多孝顺。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亏欠母亲的越多。

想起十几年前,在我还读小学的时候,母亲刚从南方回到老家,开着摩托车接我放学,我小心翼翼地靠在她的背上,阳光特别暖和,我轻声地叫了声妈妈,她没有听见。我心里想着,以后的十年、二十年、几十年,我多了一个可以叫妈妈的人了,真是件幸福的事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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