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中秋我都会回家看望父母,今年也不例外。
回家的路并不难走,从城市驾车走高速二百公里到一个镇子,然后走上三十公里的水泥路就到了村子,再走上一公里的土路就到家了。
这一公里的土路成了离家最近又最遥远的距离,近是因为它并不长,就在家的前方,往东延伸一公里,直到村子东边公路;远是因为它始终是一条土路,夏天下雨就会泥泞不堪,冬天下雪也因无人清扫而变得步履维艰,开车回家如果赶上雨雪天,就要费上一番周折,有时需要前面四轮车拽,后面人推才能开过去,或者有时父亲提早运点沙子或石块,垫出一条可行走的车道,勉强才能将车开到家里。
每次回去,我都会和父亲抱怨一番,“天气不好回家都打怵”,父亲却不以为然,“这条土路,春天播种,秋天拉粮,从不翻车,你那机动车还是劲儿不够”,我正要争辩两句,父亲又笑着对我说,“你小时候总在路上玩,还不知道。”
父亲的话让我想起了小的时候,记忆中这条土路宽阔笔直,路的两旁是两条排水沟,夏天常有小河水流淌,路的边沿是两排高大的杨树,挺拔而茂密,路面也是平坦无比,下面硬实,上面松软,坐在上面就像坐在沙发上一样舒服,小时候的我经常在路上玩耍,时而奔跑,时而躺在上面看天空,时而摔倒,时而愉快的捉蛐蛐,这条土路俨然成了我的游乐场。
小学校就在家的东面,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这条土路,那时没有觉得雨雪天难行,只是觉得上学的路很长,时间过得很慢。有一次早上起的晚,眼看上学就要迟到,我背起书包就往学校跑,全然忘了还有没拿的书和本子,跑到一半的时候,路边突然蹿出来一只大黄狗,追着我一顿狂叫,我瞬间加快速度,想尽快摆脱它,可越是想摆脱越是跑不快,眼看大黄狗就要追上我了,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时大黄狗也停止了追赶,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我慌忙转过身也看着它,一只大狗,一个小孩,一幅静止的画面僵持了有一分钟,我意识到时间紧迫,慢慢起身往后退,它看着我往前跟,就这样面对着面,我踉跄的赶到了学校,大黄狗看我走进了校园,也失落的晃着尾巴跑掉了。
惊魂未定的我刚坐在座位上,才发现该带的书和本没有拿,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硬着头皮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从那以后,每次上学放学,路过大黄狗出没的地方,我总会放慢脚步,四处张望一下,仿佛在勘察敌情一般,没有了情况才加快脚步走下去。
童年的时光飞奔而过,也在这你追我赶中留下美好的回忆,虽然时隔久远,但记忆却最为深刻,时常回想起来,不免会心一笑,那个满身土灰,被大黄狗追着到处跑的小孩也长大了。
转眼间我考上了高中,县高中离家八十公里,需要住校,每月只能回家一次拿些零用钱或者换换衣服,村里通往县城的车每天只有一趟,早上五点钟从村东头的公路出发,冬夏风雨无阻,我也需从家沿着土路走一公里到村东边的公路坐客车,三年风雨无阻。
夏天去坐车还好,天亮的早,父亲把我送上那条土路,目送着我走到东边的公路,再望见到来的客车,才回到家中,我一个人背着包向东走去,虽然阳光刺眼,但那是前进的方向,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背影后才是我念念不忘奔赴的方向。
冬天天亮的晚,每次去坐车父亲都要去送我,虽然我早已不再害怕跑来的大黄狗,但父亲总是坚持要送我到公路上。因为要起早,母亲每次都要四点起床做饭,为了不惊动我影响睡眠,她总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早饭,也总会在计算好的时间叫我起床从不迟到,当我起来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洗漱、吃饭,我着急赶车而从没有问过他们几点起的床。吃完早饭,父亲挎着我的背包和我朝向东边走去,门前的土路漆黑一片,冬日更是寒气逼人,一路上父子没有对话,只有听得真切的稀疏的虫鸣和偶有的鸡叫,急促的步伐声、行走的喘息声,与这些鸣叫混在一起,仿佛急行军中奏响的前进号角,催促着行人加快脚步。很快我和父亲准时来到公路旁,客车也会在十分钟后准时到达,父亲把我送上车,急忙嘱咐几句,车就缓缓的向前开去,父亲也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不远不近的土路,父亲从天黑送到天明,又从天明送到天黑,我没有设想过会像朱自清一样望见父亲的背影,但也未想过父亲一个人沿着漆黑的路是如何走回家中,那漫长的冬夜,我总会在天亮后到达学校,父亲却在总是在黑夜中走回家中。一次回家,母亲和我说父亲在夜路中滑倒,扭伤了脚踝,在家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他独自一人走了那么多次夜路,我却没有问过他安危,多年后回想起来不免心生愧意。
随着父亲上学路的陪伴,我顺利的考入了大学,也在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工作,在城里安家多年的我,也打算让父母来城里一起生活,但他们却坚持留在农村,可能是故土难离。
如今,他乡已成故乡,我经常会开车回去看望他们,每次都能准时赶到家中,每次回去也会和父亲抱怨门前的土路难行,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这条土路,从没有走错路的方向,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一踏上这条土路,就倍感踏实,因为那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