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叫小花,在没有嫁给二大爷之前,都叫她小花。
挨饿
小花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只因为要找口吃的,她太饿了。
小花的家在靠山屯,一个遭受多年自然灾害的地方,村里能走的人家都走了,各家能吃的东西也都吃光了,就连房前屋后的树皮和树叶都被吃光了,过了今天,明天可能就得等死,听说临近的村子有吃不完的土豆,小花趁着还有口气能走出屋,决定出去找找。
小花的父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可能是为了少运动减少一些消耗,小花把仅有的树皮剁碎了熬成粥,放在父母的身旁,一个人弓着腰拄着木棍,踉踉跄跄的朝村外走去,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就像一个老太太一样,靠着仅有的一口气去寻找希望。
小花实在是太饿了,人早就饿的像纸片一样薄,前胸贴着后背,毫无现代人所形容的那种前凸后翘的美,身形矮小的她只有头显得特别大,两只眼睛圆滚滚,颧骨突出,俨然一根细棍上支起的一个球,抑或是一个陀螺在地上打转。走过的树林也都是光秃秃一片,像一个个赤身裸体的人站在那里,小花饿了就喝点路边沟里的水,渴了也是喝路边沟里的水,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已经从天亮走到天黑,见不到村子,就只能饿死在外面,因为她早已没有回去的力气了。
一阵风过,小花被吹倒了,她看见满天繁星,眼前样样美食闪过,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见火鸡一样,仿佛美味都能嗅得到。又一阵风过,小花睁开眼,原来满天繁星是满眼金星,她已经饿得出现了幻觉,转过头她依稀看见远处灯火和袅袅炊烟,开始做晚饭了,听得见叮叮当当炒勺敲打锅沿的声音,再一阵风过,她昏睡过去。
相对于饥饿,昏睡过去也许是种解脱,谁知道梦里会怎样,也许吃的更好。
嫁人
小花再次醒来,躺在了柴房的地上,身旁放着棒米面粥,冒着热气——这是真的,小花用仅有的一口气挺起身,拿起碗就大口喝起来,她尝到了粥的味道——这果然是真的,她再次大口喝起来,浑身瞬间感觉有了力气。
此时,柴房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小花在大口喝粥,提醒她慢点,“那粥热得很,慢点吃,小心穿了肠。”人在极度饥饿的状况下,猛然吃上一顿饱饭就会导致穿肠,老人常讲,这是因为肚里没了油水,肠皮薄了。这时小花才意识到,从喉咙沿着食管到胃肠,都是火辣辣的热,可顾不了那么多了,最后一口也一吸而进。
原来,小花昏倒时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是远处走来牛车的声音,中年男人是这个村子的村长,看见奄奄一息的小花,将她抬到车上,拉到了家中,放到了自家的柴房,这间柴房其实也是个牲口棚,小花躺着的不远处就拴着一头老黄牛,牛的旁边放养着两只小山羊,这一牛两羊一人,成了小花暂时落脚的地方。
村长问小花家在哪里,小花告诉他在靠山屯,村长叹口气,说:“这里就是靠山屯。”小花糊涂了,难道又走回来了?可是家里的人她都认识,这个人却从来没见过,村长觉得小花是饿蒙了,等她好了就将她送走,这些年好多外来逃荒的人都想到他们村里找吃的,村长也都是给一口吃的就将他们送走。
可是小花不想走,她想讨些饭再回去,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走,家是靠山屯,这里也是靠山屯,往哪走呢?村长见她在自家柴房住了两天,吃了四顿饱饭,撵她又不走,也没有办法,可总不能一直吃住在自己家里,于是和媳妇商量后,决定将小花嫁给村里唯一的光棍,也就是我的二大爷。
二大爷在村里是有了名的光棍,他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每天喝的醉醺醺,三十好几了还没找个媳妇,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村长向二大爷父母提亲,二大爷父母知道小花是讨饭的人,心里并不同意,但也只能答应了,因为没人给二大爷提亲。村长没有征得小花同意,第三天就将她五花大绑用牛车送到了二大爷家。
小花和二大爷结婚了,没有什么结婚仪式,也没有陪送和嫁妆,就是由柴房换成了厢房,由一牛两羊一人,变成了两人一羊,由住在地上,变睡在炕上。厢房紧挨着羊圈,二大爷父母将家里仅有的一只羊给了二大爷,算是他们婚后唯一的财产。
小花是被绑着放到了厢房的炕上,她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言不发,二大爷喝醉了酒倒头就睡,小花看着他一夜没合眼,直到天亮二大爷出门,她才昏昏睡去。
嫁人,也许是小花解决饥饿的唯一办法,在极度挨饿的状况下,顾不得什么是尊严,满眼有的只是食物。
怀孕
小花结婚,就成了我的二娘。
二娘在婚后第三天被解开了绳子,因为饥饿来袭,她实在忍不住了,看见地上的土豆,她拿起来就啃,半个土豆下去,噎得她挺直了脖子、涨红了脸。当天下午他就借来了锅和炉灶,吃上了煮土豆,一口气吃了二十个,撑得她坐在炕上一夜没躺下。
二大爷想和二娘睡在一个被窝,可二娘坚决不从,二大爷气不过,就整夜出去喝酒,回来倒头就睡,二娘对二大爷依旧是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看着他。
婚后的第七天,二大爷在喝醉酒后强行和二娘睡在了一起,可能这天二娘吃的太多了,她实在是撑得动弹不了,躺在炕上,任由二大爷摆布。二娘流下了离家出走后的第一滴眼泪,哭得比挨饿还要伤心,虽然她不情愿和这个与她父亲年龄差不多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她不知道哪里是家,只有这个男人是她此时唯一的依靠,二娘盼望着生活好了,再去找她的家,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她的父母是否还活着。
二娘就这样和二大爷生活在了一起,一个月后二娘怀孕了。
人在挨饿的时候想到的只有食物,只有吃饱了才会想别的事情。
返家
二娘在一个冬夜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那晚二娘哭嚎了一晚,没有接生婆,没人照看她。随着一声啼哭,男孩呱呱坠地,二娘望着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孩子,流下了泪水,二娘抱起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是欣喜也是哀伤。
二大爷这晚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孩子出生的时候,有人找上了家门,二大爷昨晚喝多冻死在了外面,村里人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是刚出生的婴儿,一个是冻死在外的二大爷。
二娘还没等开始坐月子就披麻戴孝给二大爷送葬了,她依旧一言不发,没有留下一滴泪水。
二大爷死了,二娘又成了小花。
可能是早年挨饿造成的营养不良,小花生下孩子后没有奶水喂养,好在小羊产子,有羊奶可以给孩子喝。二大爷父母嫌弃眼前这个儿媳妇,认为是她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在二大爷下葬后第二天就要撵她母子走,小花苦苦哀求,最终同意让她把羊牵走。
小花抱着孩子,牵着羊,来到村长家求助,村长看着她和手里牵的羊,无奈只能将她安置在柴房住下,二人一牛三羊,此时的柴房比来时多了一人一羊。孩子和羊成了小花唯一的牵挂,一个是希望,另一个也是希望。
小花在这个冬天没有闲着,她用羊奶喂饱了孩子,便出去捡拾地里收割时散落的粮食,到田埂中挖冻在深处的土豆,她只想着过了这个冬天,带着孩子去找自己的家。
这天,小花捡完粮食回到柴房天已经黑了,今天捡的比哪一天都要多,柴房里没有灯,小花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在漆黑中寻找装孩子的篮筐,只是今天这么晚孩子还没有啼哭,往日他早就饿的哇哇大叫了。二娘找到篮筐,伸手去摸孩子,只摸到一手湿湿的东西,直觉让她感到孩子不是尿了,再仔细去摸,没有气息,小花急忙抱起篮筐就往外走,顾不得外面的寒冷,就着月色小花瞪大眼睛看着孩子的模样,眼前的一切让她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孩子早已血肉模糊,被单上是大大的牛蹄子印,孩子被大黄牛踩死了。
小花张大了嘴哭着,却没有任何声音,眼泪簌簌的往下流,半晌,她哇的一声晕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寒冷将小花冻醒,她抱着孩子,瞪大了双眼,痴痴的走进柴房,望着咩咩叫的小羊,一言不发,摇晃着身体,好像在哄着孩子睡觉,就这样她一直坐到天亮。
早上村长来柴房牵牛,看见瞪大双眼的小花,她竟然一夜间白了头,村长问小花怎么了,小花没说话,村长上前看看,发现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知道小花的孩子没了,村长摇着头牵着牛走了。
小花抱着孩子走出了柴房,走出了村子,她不知道家在哪里,但她知道要回家了,冬日里皑皑白雪中,小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背后的村庄亮起了灯,升起了袅袅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