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里的老四,父母为了有个儿子,在生下三个女儿后,又生下我,可我依然还是个女娃。
母亲在怀我时找人算过,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她决心生完这一胎就再也不要了,因为她已经四十了,而我出生时大姐已经十岁了。
我的到来并没有带来好运,母亲生我时难产,在熬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我来到这个世界,只见我被脐带包裹住了上身,勒住了脖子,刚出生的我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哇哇大哭,而是面色青黑,完全没有血色,接生婆急的拿起我使劲的拍打,依然没有任何声音,“恐怕活不了”接生婆对母亲说,母亲却没有应答——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一家人围着母亲,哭声一片,接生婆见我没有气息,如死尸一般躺在那里,就用稻草将我包裹起来拿到门外,放在了墙角下,任由一个生命慢慢的消亡,待天气转暖,春天到来,再挖坑埋掉,这也是接生婆习以为常的操作。
大人忙着料理母亲后事,只有大姐听到外面有“嘶嘶”的声音,虽然屋内嘈杂,但这“嘶嘶”的声音却那么刺耳和清晰,大姐跑到屋外,四处寻找,发现在稻草中隐隐晃动的我,可能是寒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刺激了我的呼吸和神经,第一口新鲜的氧气激活了我的生命,我在寒风中微弱的呐喊,让大姐发现了我的存在,并找到我,抱起我,见到睁开眼睛、晃动小手的我,大姐流下了眼泪,是为一个生命的逝去,更是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母亲去世后,家里天塌了一般,父亲领着我们,既要照顾家还要养活四个孩子,明显捉襟见肘,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照顾两个妹妹和“死而复生”的我,大姐辍学回家,和父亲一起撑起了这个家。
早上,大姐在做好一家人的饭后,给二姐三姐穿衣服,给他们梳头扎辫子,给躺在炕上的我喂米汤,吃完饭后大姐和父亲去耕地,父亲在前面赶牛,大姐在后面扶犁,弱小的身躯随着高过头的犁杖晃动,大姐东边一脚、西边一脚,跟着父亲和犁地的牛往前走,一垄又一垄。中午回到家,父亲喂猪喂牛,大姐做饭,二姐三姐帮着大姐打下手,我饿的躺在炕上哇哇大哭,做完大人的饭,大姐去邻居家挤羊奶,邻居见我没有奶水喂,让出自家产奶的山羊,大姐每天中午去挤一次奶,装上一大盆,给我中午和晚上吃。下午,大姐要么和父亲去犁地,要么去坡地挖野菜回来喂猪,天气暖和的时候,大姐会带着二姐三姐,背着我一起去挖野菜,我躺在大姐的背上,时而抬头看看,时而睡上一觉,大姐瘦小的脊背就像那摇篮一样,摇晃着我在她的背上慢慢长大。
可能是出生时在稻草中寒冷的一激,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有时感冒整宿的咳嗽,大姐就抱起我,让我倾斜着身子,枕着她的胳膊,她坐在炕上,背靠着墙,轻轻的摇晃,我难受哭着喊妈妈,大姐就紧紧的抱住我,轻轻的拍打,哄我睡觉,一坐就是一夜。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一个还需要被爱的年纪,却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我,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大姐胳膊酸痛的毛病,也许就是这时候落下的。
转眼间,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大姐为我准备上学的用品,到集市买来布匹,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可能是从小就做家务的缘故,大姐的针线活做的麻利,一身衣服,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做完了,剩下的布料,给我缝了一个新书包,在上面绣上一朵小红花。晚上我穿上新衣服,背上新书包,大姐脸上露出美美的笑容,那样灿烂又慈祥。后来我听父亲说,我们上学走后,大姐一个人在家偷偷的哭泣,父亲也不止一次叹气,“只有老大没有上完学。”然而,晚上放学回家,看见的依然是笑容灿烂的大姐,做好了一家人的饭,等我们回家。
小学三年级,我考了全校第一,大姐代表家长去领奖,拿回来了一个奖状和一个大红花,大姐把奖状贴在了屋里最明显的位置,把大红花带在了我的胸前,我乐的合不拢嘴,大姐逢人就夸我学习好,大红花在我身上染成了一大片,就像照在身上的阳光那样刺眼和明亮,又折射到大姐身上,照进大姐的心中,熠熠闪光。
我上初中时,大姐出嫁,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唢呐声从天边响到了家中,大姐给自己做了一身的确良衣服,买了头饰,擦了雪花膏、描了眉,穿上从集市买回的鞋子,这是大姐第一次打扮自己,也是第一次给自己买化妆品和做新衣裳,我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大姐的美,那种操劳的美和年轻的美交织,那种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如母亲般的美。父亲带着三个孩子去送大姐,唢呐声从家中响到了天边,我哭的像没了娘的孩子一样,大姐抱着我不住的流泪,她离开了操劳十几年的家,离开了和她形影不离的妹妹。
大姐结婚后仍不忘照顾父亲和妹妹,经常把自己挣的钱拿回来贴补家用,供我读完高中,考上大学。
工作后的第一年,父亲因病离开了我们,我还没来得及尽孝,他就离我们而去,是大姐日夜不离的照顾,让父亲离开的那么安详和平静。父亲去世后,大姐成了我在远方最牵挂的人,每次休假回家,我都要去看大姐,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日渐消瘦,头发花白,因为过早干体力活,她的膝盖骨磨损严重,导致双腿弯曲变形,走路都很吃力,我打算领她去大城市做检查,可她坚持不去,知道我还没成家,舍不得让我花钱。
然而,病情的加剧最终让大姐不得不坐上轮椅,我结婚那天,大姐一家人推着她来参加,我穿着婚纱,望着迎面推来的大姐,她那么快乐,就像我小时候趴在背上的大姐一样,十几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着,她是那么瘦弱,双手紧握着轮椅,就像她手扶着不稳的犁杖一样,艰难的前行着,她又是那么慈祥,面带微笑看着我,就像她把我的奖状贴满屋里的一面墙一样,发自心底的笑着。
是大姐把我从死神中抢回,又将我养大,我瞬间泪如雨下向她奔去,大喊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