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姥姥突然离开了我们。
姥姥生病住院那段时间,我下了班总会去看看她,眼见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家里人紧张的状态都得以舒缓。没想到,出院回家后的几天,她日渐严重。
就在姥姥去世前的一天,我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告诉我姥姥还能吃一些米糊,偶尔能坐起来和大家聊几句。没想到,第二天便突然离开了我们。
我没有在姥姥身边陪她走完最后的时间,实在是我没想到她能突然离开,我跪在姥姥的灵堂前,怎么也想不到竟这样阴阳两隔,望着姥姥的遗像,她那慈祥的面容也在看着我,好像拉着我的手,还有嘱咐我的话要说,一幅幅逝去岁月的画卷被徐徐打开,一幕幕往事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姥姥姥爷一生养育了九个子女,在那个还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多子多福是人们最朴素的认知,多一位劳动力,就能多一个人挣工分,家里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姥姥姥爷艰难的扛了过来,把子女们一个个抚养长大,成家立业。我问过姥姥是怎么过来的,她和我幽默的说,“就像养小猫小狗,饿不死就行了。”然而,除了妈妈,姥姥其他的八个孩子都读了书,不但吃的饱、穿得暖,还能有学上、能识字,在文盲较多的农村,这已经很不容易。只是有时提到妈妈,姥姥也总会叹气,“就你妈没上过学”,姥姥觉得亏欠了妈妈。可是我知道,妈妈是家中的老大,自然替姥姥承担的更多,在很小的时候就帮着姥姥干家务,帮着照顾弟弟妹妹。
我对姥姥家的记忆从小时候过年开始,每年的正月初六,九个家庭都会聚到姥姥家,几十口人挤在一间房子里,非常热闹。姥姥家的房子是个土坯房,长长的,从房子的一侧打开门,穿过一间储藏物品的外屋,再走过厨房,就来到里面的房间,这是一间由长长的火炕组成的卧室,炕的中间放着一个柜子,很自然的将火炕分成了两个空间,炕上铺着秸秆编织成的炕席,踩上去硬硬的,有些硌脚。我从没有见到如此长的炕,从东到西就像两节火车车厢,我领着弟弟妹妹们在炕上东跑跑西跑跑,一会钻进柜子里捉迷藏,一会又分成两组玩向对方“射击”的游戏,直到开始吃饭,姥姥喊着我们端坐到饭桌周围,才算停止了玩闹,大人们围坐在姥姥姥爷身边,一边喝酒吃饭,一边聊着一年的收成,其乐融融。
小孩子是很难老实坐着的,吃饱后,我又领着弟弟妹妹们在炕上玩耍,那秸秆编织的炕席已经干枯开裂,加上我们不停的跑跳,有的地方就会被踩断,竖起坚硬的条子,东一块西一块。晚上睡觉,我从铺的褥子上滚到炕席上,裂开的秸秆扎到我的屁股,一夜过来,身上到处是红点,我哭嚷着要回家,“姥姥家的炕上有刺,不能住。” 姥姥笑个不住,拿出我最喜欢吃的脆糖和冻柿子,我才不再哭闹。第二年过年再去,姥姥把炕上的编织炕席换成了人造皮革,走上去软软的,不硌脚,再也不用担心会扎到人了,这也让我更加无拘无束的在炕上跑个没完。
就这样跑着跑着,我们也慢慢长大了,舅舅和小姨们成家后都从姥姥家搬走居住,姥姥姥爷也开始了独居生活,那一间土坯房显得无比空旷和冷清,也只是到了每年正月初六才会热闹起来。后来姥爷去世,姥姥就将土坯房改造成了砖瓦房,安装了暖气,长长的火炕剩下一半大小,姥姥开始了一个人居住。姥姥干净了一辈子,无论是在土坯房,还是在砖瓦房,家里一直是窗明几净,妈妈告诉我,姥姥每天都要擦一遍屋里的柜子,收拾窗台和地面,屋里干净的都让我羡慕。
刚工作的时候回去,姥姥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姥姥已经七十多,但身体健康硬朗,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总是腰板挺直和我们说话,姥姥听力下降较大,和她说话要大声喊才可以,最初我并不习惯,感觉这是对老人的不尊重,后来妈妈告诉我,如果不大声和姥姥讲话,她听不见或听的不全面反而更着急,于是我也学会了和姥姥“大吵大叫”,每当听到我工作很顺利,孩子学习又有了进步,姥姥总会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并不断地叮嘱我,要好好工作,“咱不能犯错误”,姥姥这句最朴素的话语让我记忆犹新。
姥姥八十岁后,听力下降更为明显,老寒腿也变得越发严重,出出入入总要拄着一个拐杖才行,和她说话还是需要“大喊大叫”她才能听得见,每次回去看她,总会给我拿些糖果吃,临走时,她也要出去送我,我不让她出来,她总是坚持要拄拐往外走,有时走不动就背靠着瓦房西墙,看着我离去,她才慢慢转身回屋。姥姥要强了一辈子,无论是出生的抗日战争年代,还是成长后的挨饿年代,无论是生养九个子女,还是去帮着子女去抚养下一代人,姥姥没有被累倒下,从没有向生活屈服,一直挺直着腰板到耄耋之年。
姥姥生病住院,我去看望她,她依然思路清晰的和我聊天,完全不像已经病入膏肓,让我以工作为重,不要总是跑过来看她,我坐在她旁边,她让我远一些,床上有呕吐后留下的痕迹,怕把我弄脏,我搀扶她去卫生间,她坚持要自己扶着墙走,不让我跟着,我给她买来药,她叹息为什么又花了那么多钱,就算是生病的最后时刻,姥姥还是在为子女儿孙着想。
我向同事询问治疗的用药,同事羡慕我已经人至中年,姥姥还健在,我也感到如此幸福,四十不惑的年纪,还有人把我当成个孩子。
我回去送别姥姥,临行前跪在她的坟前,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回望远处的砖瓦房,西墙在夕阳的映照下清晰可见,只是再也没有人站在那里张望,我向那面墙挥挥手,告诉姥姥正月初六再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