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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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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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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窗外飘起了雪。外面温度即便不高,倒也没有侵肤刺骨般的寒冷。雪花在空中轻柔地下落,安抚了躁动的浮尘,吸走了车马的喧嚣。


下雪的时候,人们常躲在屋内取暖,所以整个世界格外安静。

 

下雪的时候,是北方的冬天。

 

北京虽也是北方,但北京的雪,落到地上很快就会消失,融化的水汽还没来得及被大地吸收,就早早地被干燥的空气蒸发掉,根本留不住。一场雪后,除了阴影下还残留着丝丝白色,其余毫无下雪的痕迹。这与家乡的雪截然不同。


家乡的第一场雪,总是来得很隆重,在下雪之前,整个世界就像被慢慢地抽了真空,开始越发的阒静。等到纸片一样大的雪花开始飘起时,只有那簌簌的下落声。雪花拼命地在空中飞舞,旋转跳跃着。它们像婀娜多姿的芭蕾舞演员,要赶在落地谢幕前,呈现给这个世界最美的姿态。茫茫大雪让夜晚的天空变得发红,那是每一个“芭蕾舞演员”谢幕时,脸上娇羞的腮红。

 

雪花一片片地下落,一层一层地叠加着。等到第二天一早,当人们拉开窗帘时,镶满冰花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没有界限的白色。白茫茫的大地,与天空对影出镜像。此时的天空像流动的大地,而大地就是静止的天空。待初生的太阳在雪地上折射的白光,又映入眼帘时,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醒。只知道它是那么美,是那么宁静,它是银光素裹的童话世界。

 

这第一场大雪,便开启了家乡长达五六个月的冬天。

 

下雪时一般不冷,但是在雪停后却格外的冷。白天呼啸的北风即便是吹晴了天,但也带来了零下三十几度的刺骨严寒。凛冽的风像把匕首,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疼。似乎就连厚厚的墙壁也挡不住它的尖锐,它透过缝隙扎进屋里,冷冷地隔断了层层温度。人们开始躲开屋里,生起炉子把屋里烘得暖暖的。

 

屋子里的温暖留得住大人,留不住孩子。外面的寒冷赶走了大人,但也吓不住孩子。大人们闲暇时坐在热炕头上话家常,小孩子们则是一天天的在外面疯跑。我和小伙伴们也是一整天的在外面滑冰,抽尜,拉爬犁,还在垃圾堆上的雪堆挖起了城堡。那时候从早到晚可以不吃饭不回家,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也不会饿。那时候抽的尜拉的爬犁不用花钱,都是自己动手做的。那垃圾堆上的雪城堡,装满了我儿时纯真的快乐。

 

等傍晚回家时,外婆早已准备好了晚饭。只是家乡偏僻,当时交通也不发达,买不到什么新鲜的青菜,又很少有荤腥,所以桌子上总是那么几样,窜白菜蘸着自家做的大酱,或是酸菜炖土豆,炖粉条,炖冻豆腐,最多点几滴荤油,偶尔再飘上两片肥肉。因为几乎每顿都是这些,以至于在儿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些食物,尤其酸菜产生了一种很强的抵触。这些菜一般都是早都买好的,家家户户赶在入冬前买足秋菜,上百斤的萝卜,土豆和白菜,然后家里有地窖的就存在地窖里。像我和外婆一样的,房子小没地窖的,就在园子里挖个洞,把大半的萝卜,土豆和白菜放到里面,蒙上几层塑料布,然后再盖上土埋起来。等第一场雪后,厚厚的雪又成了另一层被子,这样即便外面天寒地冻,里面的菜也不会冻得梆硬,能保持相对新鲜一些。而剩下的那部分,外婆会把白菜用大粒盐在缸里腌成酸菜,萝卜则放在小坛子里做成咸菜。

 

外婆怕我吃腻,经常会想了法子的变些花样出来。她有时会在滚热的炉盖上,烤上点土豆,偶尔也会买来些肉来,瘦肉炸给我吃,肥肉炼成荤油,剩下的“油滋了”可以留下来,就着酸菜包饺子。每次包饺子,或是做些好吃的,外婆也会给邻里间送去一些。同样的,我们也经常收到邻居送来的各种美味。每到傍晚我进屋时,满屋子总是能有香味扑鼻而来。那是“家”散发出的味道。每当吃些不一样的“美味”时,外婆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吃,自己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吃上一些清汤寡水的白菜炖土豆等,但她看着我吃得样子似乎看起来更加满足。我让外婆也吃,她总是找借口说肉太硬了,咬不动。“咬不动”慢慢成了外婆常用的“借口”。等晚饭吃得饱饱的,趁着屋里热乎,我早早地就钻进被窝里安然入睡。外婆等我睡着了后,悄悄地锁好门,熄灭炉火,然后给我掖好被子,在脚底下盖上大衣,最后自己才关灯入睡。

 

那时候的冬天,因为有外婆,我每天都吃得很饱,每晚都睡得很踏实。

 

但家乡冬天的早上和晚上有着天壤之别。我仍记得小时候冬天起床时,是多么的不情愿,那从被窝爬起来的感觉,屋里的寒冷,让人有种上刀山般的痛苦。而家里只有我和外婆一老一小相伴度日,外婆担心晚上睡着时煤气中毒,一般早早就会在睡前把炉子熄火,靠着残留的余温度过漫长的夜晚。即便是在睡前盖了两层被子,外婆还给我脚下压上棉大衣,等第二天醒来时,屋里冷得似乎连呼出的哈气几乎都可以结冰。所以第一场雪后,外婆一般会在等我还没醒前,就一大早从被窝爬起来,悄悄地披上棉袄,戴上帽子和棉手闷,到院子里劈柴取煤准备生炉子。等我醒来时,屋里早已经是暖和和的。

 

冬天好不好过,很大程度取决于屋子暖不暖,屋子暖不暖又得看炉子烧得好不好,而炉子烧得好坏,全都看今年的煤怎么样。所以入冬前,家家户户都会提前为这个漫长的冬天做好充足的准备,买好一整个冬天要烧的煤。一般赶在入秋后下雪前,卖煤的赶着马拉的板车会走街串巷的叫卖。外婆总是看了一车又一车,一定要等到卖煤的把不好的煤都卖光后,才肯下手。一番还价后,油光锃亮的一车煤就哗地卸到大门口。这五六个月的寒冬,这零下三十多度的深冬腊月,全靠这一堆油黑的煤了。我和外婆拿着铁锹和小筐,一点点地往仓房里运,等路上剩下的碎煤渣实在铲不起来时,外婆会用扫帚把他们收成一堆,之后活点水拌成湿煤。干煤火烧得旺,但不耐烧,湿煤压得住炉火,烧得更久。

 

在那不富裕的年岁里,外婆就是靠着这样一点一滴的勤俭过日子的。


有时候外婆会觉得一直烧煤有些浪费,所以就会捡些其他东西来。偶尔她会把放完炮仗的碎末也收起来烧火,但这堆碎末里经常会出现漏网之鱼。烧着烧着,砰的一声爆炸,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像火箭发射一样被崩得飞起,炉子上面的炉盖炉圈也被炸成了两半。外婆又不舍不得去五金店花五块钱买个新炉圈,所以很多年的时间里,我们家的炉子上的炉圈都是两半的,每次只能用炉钩,半个圈半个圈地往上放。稍不留神,就肯定会掉进灶坑里。虽然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但外婆还是愿意把这些碎末塞到炉子里烧。每次我都关上门,躲起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盯着炉子上的水壶看,等着它随时可能的“发射”。

 

炉火烧得太旺时,水箱里时常会缺水。那时候我个子小,而且经常翻墙爬树的也灵巧,所以自然就担起了爬到屋子顶部的水箱旁加水的工作。等到顶上,我接过下面的外婆递过来的那个没把手的水瓢,一瓢一瓢地往里加水。但有时候上水晚了些,水箱里的水就会烧干,这几瓢水没一会儿就开始沸腾,顺着水箱口如火山爆发般喷出,我和外婆根本没地方躲,手和脸被烫的通红。虽然灼热的皮肤有些疼痛,但我俩还经常笑着说,这隔三差五的,又洗“热水澡”了。有时候屋子冷,火不旺时候,一定是炉子没生好。这时我和外婆就得掏炉子,屋里憋得全是黑烟,我俩也被呛得直流眼泪。等掏完炉子后,俩人脸上经常抹掉黢黑,外婆看着我的脸脏了,总忍不住想帮我抹掉,但她满是煤灰的手一把抹下去,情况更糟糕了,我立马就成了个“小灶神爷”。时间停止了片刻,外婆看着我,我看着她,爷孙俩谁也没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是经常想起这一副画面:灶坑前,一老一小,花着脸,流着眼泪,露着两副白牙。在那些年深冬腊月里,不论外面是多么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我们的小屋,尽管不大,但总是暖和和的。

 

一转眼,外婆也已经走了十年了,每当下雪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她,想起那些个风雪交加的冬天里,数不清温暖着我的点点滴滴。也时常会想起儿时的那些伙伴们和我们曾经质朴而单纯的快乐;想起街坊邻居们端着热菜走家串户去分享;想起窗外下着雪,屋里面大伙一起坐在炕头上话着家常的样子。想起这些,我心里总是暖的。

 

窗外又飘起了雪,远方的人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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