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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笃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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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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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获城的回音

大获城的回音                     

肖笃勇

            

                           

春节后的一天,我朋友驱车前往苍溪县城东南方向二十公里处的大获山,探寻抗蒙遗址大获城。

我们在一个叫石头垭的地方找准了上山的道路。一条新的水泥蜿蜒上升到离山顶约米的地方。因为路途生疏,天空飘起了小雨,车子实际上如蜗牛般在盘旋婉转,衬托了我有些阴郁的心境。

对于大获城,县境内知晓和感兴趣的人并不多,当地一些年青人连“大获城”三个字似乎都模糊,仿佛是来自遥远处某个普通的地名。

车子经过一处石堰在水泥路的尽头停下,我们开始徒步登山。春寒料峭,没有游客,周围也鲜见劳作者,只有满山的松柏郁郁葱葱,显示出生气。雨也渐渐停了,天空开始明我的心绪舒展起来。

攀登在悬崖峭壁间“之”字型的小路上厚厚的青冈树落叶铺满了窄窄的石径,踩上去异常松软,寂然无声。路旁长满了荆棘,要封住路面了。

快到山顶时,我们到好几处大小不等的水池,小到一口井,大到三两丈见方的塘,这些就是“墨池”“莲池”“不竭井”了。到了夏天,莲池里会盛开出朵朵莲花,清新洁丽。                              

到达山顶,只见市、县政府立的“大获城遗址”碑竖在一侧,三间古建筑屋基静静地躺着,几棵百年古树围绕在屋基边缘,苍秀挺拔

朋友说,大获城还有不少文物古迹,如“炮台嘴”、“观音洞”、“马蹄石”、“石鼓”等,现在保存较好的莫如“神仙洞”里的摩崖造像,栩栩如生,但山顶的玄妙观却在1982年,连同所有的古建筑物被彻底拆毁。玄妙观始建于明正德十五(1520)年,饱经了沧桑和战火洗礼我们在原大殿遗址下发现二石窟,洞口雕花图案尚清晰,紫蓝颜料未剥蚀,壁上重修碑记(清乾隆年间)和顶部的太极图案均依稀能辨,加上摩崖石刻对联“古洞山家永聚玄风于千古,云山福地远留降荣扬万年”的见证,可以想见当年玄妙观的香火与气派——三进木建筑,山门、过厅、正殿,正殿面阔五间,雕梁画栋,磬声悠远,一派祥和1958年至1961年,山顶道观办过跃进中学,后来建有广播电视站,办过园艺场。

可大获城的标志性建筑古城墙呢?

我们在丛林中扒开苔藓,看到城墙的基条石经古法叠加,规整,风化也不甚严重,而古城墙早已坍塌消失,抬眼望去,寒风中,只有残存的南城门在守望了。

时间回到1236年

秋天,正是江南草肥稼熟的时节,蒙古铁蹄再度飞扬起尘土,震动南宋的神经和山河——在与南宋联手灭金两年后,蒙古政权开始拉开全面灭宋战争的序幕。蒙古兵分三路伐宋,中路军攻襄阳,东路军剑指江淮,而将战略重点放在自秦州(今甘肃天水)和巩州(今甘肃陇西)入侵四川的西路军上,由阔端统帅。

面对这次来势更加凶猛的蒙军进犯,四川全境上下军民人等似乎只有震颤,除都统制曹友闻在阳平关(今陕西勉县境)苦战殉国外,许多州县望风而靡,就连主持四川防务的制置使赵彦呐也闻风而遁。

后来,蒙军又多次从汉中、利州(今广元)一带旋风般袭掠四川,迅疾强悍,游走无定。蜀中军民逐渐意识到,平原地带无险可守,传统的城池在蒙古骑兵面前抵抗力微弱。在血与火的痛苦中,他们想出了以阵地堡垒战抵御骑兵运动战的战法,依山傍水,修寨自保。

大获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清顾祖禹描述看,大获城应该是在1228-1233年间,都统孙臣、王坚为御蒙而筑。

至于大获城逐渐显露锋芒,最后成为南宋抗蒙历史上著名的“蜀中八柱”之一,那还得仰仗一个人和他的山城防御体系。这个人便是余玠。

余玠湖北蕲州人,年少时家贫,喜功名好大言,书院求学时不慎杀死卖茶翁。宋朝时,杀死人可以用当和尚或从军抵命,于是,余玠连夜逃跑,投军以避罪。从军后余玠连续立下战功,1241年秋率舟师在淮河安丰(今安徽寿县)协同淮西制置使杜杲与蒙军激战四十余日,解安丰围,一战成名,同年底受到理宗皇帝的召见,委以四川地方重任驻守重庆。

余玠虽为武将,颇通文墨,多少受到了汉族战争文化精髓的熏陶——防御,防御就是进攻;何况,他面对的是当时世界上作战最强悍的蒙古骑兵的攻击。余玠受两淮百姓抗金使用过“山水寨”启发,采纳贵州冉氏兄弟“择险、任人、积粟、驻兵、徙城”计策,将城池搬到山间,以长江、渠江和沱江配合嘉陵江主线,制定实施了“驻点成线”的山城防御体系收缩关外五州之兵于利州以内,以合州(今重庆合川)钓鱼山为防御核心,建立大小不等的山城堡垒作为据点,“设险守蜀、以步制骑”,拱卫重庆。

1242年秋冬时节,大获山周围的军民发现,经历了年心惊胆战的日子后,大获城、附近的县城和驿站加强了守卫,官府征调大批民工加固所有的防御设施,大获城进行了扩建,增筑衙门、民居、水池、城墙、哨楼,甚至修建了学校紧接着,利、阆州府和附近县衙先后搬迁到大获城。

一时间,马嘶,人沸,鼓鸣,大获城闹哄哄、气沉沉,成为军民合一的堡垒。据史料记载,最多时,大获城军民总数逾万。

采用现代航拍技术从空中俯视,海拔六百多米、高差仅约三百大获山本是东河(古称宋江)边上一块不起眼的突兀,然而,历史选择了大获山,选择了大获城,这里面有哪些必然因素呢?

一是它的地理位置重要,居利、阆古道之咽喉。

古之入蜀,著名的道路有阴平道、金牛道、米仓道和大巴山商道,而从汉中经利州,取道苍溪过阆中成都或重庆,大获城一带是非过不可的。实际上南宋军队从得(今四川通江县境)战略撤退后,大获城成为了四川东北的抗蒙前哨。从利州或米仓道下旺苍,依陆路,大获城处在嘉陵江和宋江中间地带;走水路,它成为宋江防线上唯一要点还有重要一点,离此处五十公里处,嘉陵江边的长宁山(今苍溪与交界)上设有鹅顶堡军事重地。如此,两城堡,一守嘉陵江,一防宋江,互为倚角,彼此照应。1966年苍溪县农民在大获山拾到两方同文同制的元代八思巴铜质文官印内容为万州诸军奥鲁之印”),也证实了大获城在元代同样具有特殊的地位

大获山本身山势险峻,三面临江,易守难攻。

总结余玠所筑堡垒,山不太高大,但临江恃水,山势峻,山顶多平整,周回阔大能回旋地质学上形象地称之为“方山”。大获山三面环绕宋江,中间雄峰突起,仅西面有狭长地带与铜梁山相连,且山麓到山顶三层分明——江边到岩壁是缓坡或平地,广阔;岩壁之上,山脊左右两边各有大平台,总周长不少于山顶则为天赐平地,守军指挥中心。州县衙门、百姓和守军住在岩壁之上,即地势平缓的两个大平台上,属于第二层,城墙和城门也就建在这一层的边缘。如今,两个大平台上仍然居住着好几十户人家,繁衍生息

三是大获山周围富庶,大获城内粮水充足,外部支援便捷,可作持久。

余玠在四川大力推行平战结合,耕种积粟为第一要务,战士平时务农与训练,战时从军。大获城内,耕地上百亩,土壤肥沃,水源保障,恃山水之险,亦战亦耕南门下大获坝粮田近千;下北门即达王渡场与宋水码头而苍溪县城、阆州(今阆中)城和鹅顶堡军事基地均在一两个时辰的支援解救范围之内。

可见,大获城在“蜀中八柱”中,集地理、险要与富庶于一身,是南宋对蒙攻防的战争机器中“性价比”很高的一块部件。

 

余玠治蜀,实施战略收缩与蒙军大小三十六处于上风,加上蒙古政权一时内乱,四川在与蒙古对峙的军事形势下做到了大治,不仅向南宋朝廷输送了大量财赋,还减轻了长江中下游的军事压力。大获城作为州县的衙门治所,地方行政长官与朝廷派的军事长官捆在一处,表现出“人在阵地在”、“官在衙门守”之破釜沉舟气概。

正当余玠打算进一步实现“愿假十年,手挈四蜀之地,还之朝廷”的抱负时,他遭到朝廷权臣与主和派嫉妒陷构,被解职了,不久,因忧愤染病(也有说自杀)而亡于四川。

余玠的悲剧性死亡,埋下了大获城败落的引线

公元 1258 年1月13 日,《宋史》留下五个字:“雪,西湖冰合。”

7月,蒙哥汗亲率四万精锐三路攻蜀,9月驻汉中11月陷苦竹隘,强攻长宁山之鹅顶堡,知县王仲投降城破守将王佐拒降,大笑后大义自裁蒙哥汗即率大军围攻大获城11月23日大获城陷落。 

这里说说大获城守将杨大渊一事。

依据《元史》记叙,时蒙哥大军“至阆州之大获城,遣宋降臣王仲入招大渊,大渊杀之。宪宗怒,督诸军力攻,大渊惧,遂以城降。宪宗命诛之,汪田哥谏止,乃免。”由此看来,杨大渊“被迫归降”,还差点被杀,似乎更为确切。有学者还找出史料对此“降说”加以佐证:杨大渊“遣子乞活数万(实不及万)人命”作为投降条件,带点屈辱的尊严这里面当然包含了一个史实性的因素,即杨氏家族的命运。时,大获城内除了将士和避难百姓外,还包括杨大渊子、弟、侄、孙等几乎家族所有重要成员。二是蒙哥汗手下悍将汪德臣、张立统已抢占水门,攻陷北门,宋军死伤惨重,大获城生路被切断,且外部应援,而守兵不足的杨大渊也深知蒙哥汗抵抗失败就“屠城”的血腥政策,下将促其投降。               

历史上的杨大渊或许面临屠城投降的艰难抉择,但大获城丢失的事实不容更改,他投降的是是非非,自有历史评说。

作为抗蒙前哨,大获城本该遭遇“枪打出头鸟”“头角角先遭难”的不幸,可它艰苦顽强,坚韧不拔,直到进击钓鱼城前夕,蒙哥汗才耗费艰辛力气,以杨大渊的投降拿下它。

我突然想起了杜鹃啼红的时节,夕阳下,在四川边远的田畴里看到的灰黑色的汉代石阙,虽历经沧桑,残缺孤立,却于暮色苍茫中仍矗立成天地间一柱子,显示出雄浑与沉凝。

它们目睹了一幕幕历史的兴亡陵替吗?

有人说,南宋是刀与剑、血伴泪的历史,是屈辱苟安的时代,后期沦为典型的“亡国之音哀以思”。然而,透过大获城,我看到的却是岳飞抗金的浩然正气,余玠御蒙的坚韧谋略,文天祥守国的民族气节,看到的是苍溪先民们筑起的精神支柱。

大获城,难道不是新文明灯火照亮在时间里永恒的柱子吗?

即便是在冷兵器时代,最牢靠的堡垒也不会是雄关险隘,人心才是第一坚固者。大获城钓鱼城,都在传递一种声音——今天与未来的战争,再怎么依靠尖端科技和发达的信息,人的因素仍然是第一位的核武器与电子战,甚至机器人勇士,都不可能从根本上取代人的精神、意志、心智和气节。               

我不是历史的彷徨者。我和朋友伫立在大获山,望云海苍茫,江河奔流,青山依旧,森然气象中,分明听到一丝低沉而悲壮的声音,从七百多年前的大获城传来,萦绕在时间里,回荡在天地间,久远,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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