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我去父亲的几块菜地里看了一下,很震撼,一个年迈的老人种那么多的菜,几块菜地的面积加起来,有三、四亩之多,而且长势良好。此时,虽值初冬,可父亲的菜地里,却是绿意盎然,生机一片。菜地一畦一畦,那大萝卜不管是白的还是红的,缨儿都是翠绿翠绿的。大苤蓝把地皮都拱裂了,鲜嫩的大白菜挤得没缝儿,叶子向四方伸展,在阳光下展示父亲的功劳,像是在仰天大笑。芹菜一大截细长翠绿的茎顶着几片叶子,一把根就像龙须一样,难怪有人称它为蔬菜中的苗条代表呢。蒜苗、葱苗竞相上窜。成片的油菜碧绿生青,父亲告诉我说,是用来生产油菜籽的,待来年收割之后,榨取菜籽油。还有那一排排的玉米昂首挺胸,搂肩搭背,挂着红红的缨子,顶着毕毕波波的天花,着一身碧青的长褂,似乎还在向金色的阳光诉说秋天的故事。 我父亲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按常理,这么大岁数的老人是不会去做耕田种地的重活了,而且家中的经济条件也足以让父母衣食无忧,放心地安度晚年。可父亲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人活在世上不能够太轻闲,只要身体健康,有劳动能力,就要干活,就要劳动。如果身体健康,不干活、不劳动,整天就是看电视,吃喝睡觉,没有病也会闲出一些病来。尽管我们兄弟几个多次劝阻,都无济于事,父亲还是常年活跃在田间地头,那几亩农田,几亩菜地,仿佛就是他的精神家园。 父母两人共有两亩多的责任田,父亲用来种水稻,一年两季,亩产也有一千多斤,几千斤的稻谷,他们俩人是无法吃那么多的,于是每年都要养几十只鸡、鸭,每次我们回家都要宰鸡杀鸭,招待我们,我们说,不要杀那么多的鸡鸭,留下来给你们自己吃。母亲接过话题说:“这些都是你们所说的土鸡土鸭,你们在城里是买不到的,回家不吃,你们去哪里吃?”母亲的话还真的是说到了点子上,这些年来,我们是很难吃得到土鸡,尽管市场上和酒楼里标明有土鸡,而且价格也很高,可是谁又能证明是真正的土鸡呢?据我了解,现在的农民很少在市场上出售土鸡了,因为饲养土鸡的成本高,周期长,而且每个农户养的也比较少。 近些年来,我的母亲有病,并长期卧病在床,不仅不能下地干活,而且还要父亲细心地照料。父亲一改以往从不做家务的习惯,因我们兄弟几个工作生活在远离父母的城市,除了在经济上给予帮助和偶尔回家帮帮忙之外,平时家中里里外外的事务都是由父亲一个人担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在种好那几亩水稻田,种好那几块分散的菜地,做好家务事和完成照料母亲的任务的同时,还在河滩边的杂草地里或河堤上,开荒种树种菜,并且已经形成了几亩地的规模。 父亲开垦出的最大的菜地是在河滩上,面积大约有两亩多。这块菜地的劳动强度较大,一方面要清除杂草、石子和杂物,另一方面还要挑土垫起来的,才能栽种蔬菜。除此之外,还需要在菜地的外围种一些树,以防河流涨水冲毁菜地。近几年我们几个兄弟春节回家,都要在父亲的菜地周边种些松树、杉树,经过几年的努力,这些树已经长大成林,成为父亲菜地的“守护者”。 在父亲的眼里,菜地也是通人性的,只要多付出一些关爱,得到的回报就会更多。种蔬菜需要手勤、腿勤,还要不怕臭味、不怕虫子、不怕菜药味。每天,父亲干完农活和家务,有事没事都要上菜园转转,或扛上锄头除草,或拎着水桶,给菜地浇水,总是要在菜地里忙上一阵。松土、施肥、拔草、浇水、捉虫,地里每一样活都要费上不少功夫。 父亲的菜地,一年到头也不会空闲。春季种苋菜、小白菜、豇豆、丝瓜、黄瓜等。初春种上韭,开春掀开覆盖的碎草,就能见到最早的春色。仔细察看长出的嫩韭,叶片扁厚,色泽紫绿,掐一小段,韭香馥郁。夏季种西红柿、菜瓜、空心菜、瓠子、南瓜、冬瓜等,菜地里的景象是,芸豆挂满了架,冬瓜、南瓜爬满了瓜棚。秋季种萝卜、紫茄子、小白菜、花菜、卷心菜等。冬季种包菜、卷心菜、土豆、红白萝卜、蒜、葱等。四季有蔬菜,每天都吃不完。 人有灵魂和激情,物也有内质和品性,人与物之间没有屏障和樊篱。天气好的时候,每天的清晨或傍晚,父亲总是要到他的菜地,静静地看一看,心头洋溢着异样的欣喜。这是他用勤劳培育出来的风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芳园。那一片片的绿色都浸润着父亲的乐趣。父亲在他的菜地里,与菜园呢喃、与生命交谈、与自然和弦,仿佛是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菜根潭》中有这么一句:“得趣不在多,盆池泉石间,烟霞俱足;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意思是说,能使人得到情趣的东西不在多寡,即使如盆的小池塘和如拳大的石头间,也能够享受到云烟日霞的山川景色;能使人意会的景致不在远近,即使是在竹屋茅檐下,也能够享受到清风明月的悠然。父亲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尽管要干家务活,要照料病中的母亲,还要种植几亩水稻,但他还要坚持开荒种菜,把种菜当作一种悠然的田园诗般的生活。我想,父亲这么勤劳,这么执着,他种着的不仅仅是几块菜地,还种下了一个农民对土地的眷恋,种下了一片田园风景,种下了一份大自然馈赠的收获,种下了一个平凡普通人的潇洒、健康、充实的人生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