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国庆节黄金周,我利用难得的长假,带着全家人驱车五百多公里,回湘南老家探望父母亲。长途跋涉虽然比较辛苦,但一想到能看到年迈的父母,能看到家乡那种没有污染的田园风光,能呼吸到那新鲜的空气,什么辛苦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回老家途中,既饱览了山清水秀美丽的风光,又领略了南方秋天的韵味。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充实的季节,也是淡泊、宁静、惹人相思的季节。自然界的万物,经过了春天的勃勃生机,经历了夏天的繁华茂盛,不再以受人赞美为荣,不再以受人宠爱为乐,默默地奉献、默默地充实、默默地接纳人类的愁思、默默地归依大地准备经受寒冬的洗礼。南方的秋天,不是萧瑟的代言,一眼的绿意包裹,所有的花儿,似火,似画,争芳斗艳地盛开着,与其说是到了落叶知秋的季节,不如说是花开正艳,恰好时。南方的秋是静姝的、安宁的,它的到来几乎毫无预示,生怕惊扰了谁的美梦。它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树间枝头,窗前檐下,躲躲藏藏的,像初涉人世不知礼数的小孩子,羞涩而胆怯的回避着人们的目光。 在家里小住几天,几乎每天都到田间地头走一走,看看老家那百看不厌的田园风光,闻一闻带着泥土味道的稻花香味。此时湘南的景色,正值从秋分到立冬季节转换之际,透过寒露的频频催促,大地的鲜明色泽,已经逐渐由绿意转为黄韵。无论是生长于地表的稻子,或是高耸参天的树木,类皆如此。它们总是依循着四季循环的法则,积极地准备换穿黄色秋装。黄韵,是秋天的颜色,也是水稻的风情。从七月的水镜倒映、白鹭点妆,到九月秋分时节的淡黄薄敷,以至于十月中旬的黄泽扑地,水稻一生的风情,已在时光的不断流转之中,挥洒了一幅秋收、冬藏的图景。无论它是一次写实的田园即景,或是一幅抽象的印象派画作。 父母亲在自家的承包田里,种植了几亩水稻,每年两造。起初,我们兄妹几个是坚决反对父母亲在年迈古稀的情况下,还种植水稻,一方面种植水稻是一个繁重的体力活,父母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且母亲近年来疾病缠身,不能从事体力劳动,另一方面,我们有能力抚养父母,父母完全不必为生计而操劳。加之种植水稻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亏本买卖”,实在是没有必要干这样的活了。我们每次回家都跟父母亲谈及这个问题,每次父亲都说“好!好!好!不种水稻了。”可是我们一离开老家,返回单位上班以后,他们仍旧种植水稻。究其原因,在几年前一次春节回家团聚时,我们又提出了这个问题,父亲讲了实情,他说:“如果不种植水稻,干点农活,心里很难受。”我说:“您们这么大的年纪,还从事这样繁重的农活,让外人怎么看我们?常言道养儿防老,您们辛辛苦苦养育了几个儿子,现在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小弟为了不再要父母亲干种植水稻这类农活,提出要接父母亲去福州,同他一起居住。母亲不同意,她说去福州同小弟他们一起居住不习惯,哪里都没有老家好。大弟曾经尝试着接父母亲到郴州与他们一起生活,郴州离老家很近,只有几十公里,可是没有住几天,母亲又吵着要回老家了。父母认为,自己种植的水稻,不是为了卖,而是自己吃,吃起来比较安全。我们没有什么办法说服父母不种植水稻,只能想办法减轻父亲种植水稻的劳动强度,与父母谈好,犁田、插秧请人干,收割水稻请收割机,种植水稻的一切费用我们全包,父母同意了我们的要求。这样的话,父亲种植水稻的劳动强度就减轻了许多。 秋季是水稻成熟的季节。水稻赏秋而不恋秋,在秋高气爽的宜人季节中,一鼓作气地向成熟迈进。田野遍地一片金黄;树上的叶子,不断地改变着颜色,逐渐变成深红色、粉红色、淡红色、金黄色、浅黄色、淡黄色、橙色……呈现出五颜六色。从初秋时的水稻开始孕穗、抽穗、扬花,稻花密密集集,层层叠叠,没有丝毫艳丽的色彩,张显它实在、朴素、内敛、沁人心脾、饱含希望。到金秋十月,天高云淡。饱满沉甸甸的稻穗垂下头、笑弯了腰。在轻柔秋风吹拂下,缓缓变换着自己的颜色,绿海逐渐变成了金色的海洋,和灿烂的阳光融为一体,为大地绘就了一幅迷醉人心的画卷。 我站在田埂上,仔细地打量着这一望无际的稻田,风吹稻浪滚滚,恰似金色的海洋波浪层层叠叠。经历了春耕、夏育生长的稻田,一缕缕稻花香传来一份份喜悦,农家人把早已磨得锃亮的镰刀拿出来瞧一瞧,期待着开镰收割水稻的日子早点来。 父亲经常在晴好的天气,禁不住要去往稻田溜达一圈,他看着丰收在望的稻田随风一波波地金浪滚滚,稻花香扑鼻沁人心脾,一脸喜悦。回到村里,遇到其他村民,笑呵呵地说:“今年稻田好收成噢。”那份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农家人容易知足,丰收的喜悦是田地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一连几天,父亲发现我喜欢在他种植的水稻田边转来转去,他也走过来,他高兴地跟我说:“今年的晚稻长势喜人,禾杆长、穗大,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肯定是个丰收之年。稻怕寒露一夜霜,也怕大的寒露风。再过十多天就可以收割了。”近几年,单位要我分管“三农”工作,加之我出身又在农村,对农村、农民、农业似乎特别有感情,见到父亲对自己的辛勤劳动,即将结出丰收的成果的那种喜悦之情十分理解,也理解父母不愿意离开老家这片土地之缘由。 那天一大早,我陪同父亲来到稻田边,此时来了一大群麻雀,它们肯定是来偷取稻谷的。麻雀鸟儿叽叽喳喳兴奋不已,时而落在稻秧上衔走一串稻谷,时而信步在空旷的田野悠闲漫步。我一声“喔呼儿”,惊起鸟儿四处腾飞,稍停片刻,它们又来衔走了一串稻谷。父亲说“由它们吃吧,它们也吃不了多少。”父亲的慷慨让我吃惊。稻子、麻雀、农夫三者,似乎是一个小小的生物链。农夫种稻子,麻雀吃害虫,保护稻子也偷吃稻子,稻子养活人类。稻子由光秃秃而绿油油而金灿灿,这是所有生命沿袭的轨迹,人类也不例外。 金秋稻浪滚滚。其实,稻子的使命并非在于其生长的过程中妆扮自然,而在于其滋养生命的新生。这一种死亡与新生的转换,数千年来不可或缺。缘此,稻子才叫稻子,并叫了千百年。稻子以自己的倒下为人类的站立奠基。稻子骨肉分离,被分割成稻茬、稻草和稻谷。稻谷脱胎换骨变成一种称做米的物质,空气一般滋养着人类和人类源远流长的历史。历经了饥饿年代的我,一粒米置于手掌上,无论凸立于一哪一条纹路,都可以温暖我。在我的心目中,一粒米是稻子献给人类的庇荫,是一种温暖的光泽,营养着人类的肉身和灵魂。 除了少儿时期为给家里挣工分,在生产队的稻田里劳作过外,几十年来,我还没有这么长时间近距离地接近稻田。稻田里,那一株株饱满的稻穗充满着成熟的喜悦,弯着腰,躬着背,低着头,它好像是成功者谦虚的楷模。秋风一阵阵吹拂着我的双颊,也吹拂着稻穗。挨肩擦背的稻子就连片摇曳,似大海中翻滚的绿色波浪,起伏有致,层层推进,让绿色的生命翻滚在天地间,滚动在我的心田里,酿造出甜蜜幸福的浆液,带给我们心灵淳厚的享受。那稻子摩擦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仿佛动听的天籁,带着一股成熟的气息,和着丰收的希望在田畴上袅袅弥散。这仿佛是一块神奇的画布——大自然,精心用粗细不一的线条,五彩缤纷的颜料,勾画出一幅又一幅美得动人,色彩斑斓的图画,让人心旷神怡。 南方的秋,家乡的秋,是迷人的秋。在葱茏下收获,在金黄里淡淡地留香。绿叶簇拥着,流泻一张张素颜,桂花树下沐浴满衣香,硕果中展露幸福的笑靥。秋收了,村庄里、田野上,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氛。乡村振兴,中国农民丰收节,给田野,给乡村带来了希望。辛勤耕耘,朴实无华的父母和乡亲们,他们不惧严寒酷暑,不怕风吹雨打,不贪图安逸享受,艰苦奋斗的精神,一直在警醒着我,鞭策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