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先生,人们誉其为“乡土文学之父”,是我崇敬的文人之一。早年我就已拜读了他的《边城》、《湘西》等文学作品。多年来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想去沈先生童年时的故居看看、坐坐。
那年的秋天,我去了一趟凤凰古城,沿着石板小街向前走,在中营街找到了沈从文故居。这是一座典型的明清风格建筑,我比较熟悉的南方古四合院,占地600平方米,不算大也不算是小。四合院是沈从文先生的祖父沈宏富(曾任清朝贵州提督)于同治五年(1866年)购买旧民宅拆除后兴建的,是一座火砖封砌的平房建筑。四合院分前后两进,中有方块红石铺成的天井,两边是厢房,大小共11间。房屋系穿斗式木结构建筑,采用一斗一眼合子墙封砌。马头墙装饰的鳌头,镂花的门窗,小巧别致,古色古香。暗褐色的木门,铜色剥落的牌匾,上书“沈从文故居”,似乎在提醒来过这里的人,不要忘记那被岁月湮没的记忆。故居现陈列有沈老的遗墨、遗稿、遗物和遗像,成为凤凰最吸引人的人文景观之一。沈从文在此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
我在沈从文故居买了两本书,一本是《从文自传》,另一本是《湘西》,并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细细品味着。对沈从文先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6岁上私塾,开始学习《幼学琼林》《论语》等,虽然中国传文化博大精深,但是私塾先生的教学方式非常陈旧,使得沈从文十分渴望亲近外界的一切新鲜事物。古城中的住民,大多是当时派遣移来的戍卒屯丁,此外则有江西人在此卖布,福建人在此卖烟,广东人在此卖药。所见的人物,所听的声音,所嗅的气味,也就是说沈从文他是在偏僻的小城里,真实地接受到了人生教育。
我环顾这一古老的四合院,其安详地静卧在这个城市的一隅,与世无争,依稀能听到市声的缭绕,喧嚣却在这里止步。穿越一百多年,仿佛看到沈从文先生生长在这样一个小城里童年和少年的生活情景。他家经济底子好,在物质方面所享受到的,比起一般亲戚小孩似乎都好得多。精神层面上“曾经有一时还做过我那一家的中心人物”。然而,沈从文的童年,也并不全都是快乐的回忆。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里,人们安居乐业有时也成为一种奢望,沈从文身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同样目睹过这世间最残酷的一面。
沈从文先生的幼年恰逢辛亥革命,辛亥革命的风暴刮遍了神州。就连这个边远的苗疆小城,也一样被革命的浪潮席卷与血洗。小小的沈从文,眼睁睁的看着大人们杀来杀去,用各种冷酷和残忍的方式对待彼此,将许多美好的东西打碎,将平静和温情撕毁,从此他一生对对滥用权力者充满深深的厌恶。每天,在河滩上被处决的至少大概有百人,有时衣服也不剥,绳子也不捆,就那么赶去杀掉。当时的沈从文,还不懂得杀人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刺激而新奇。常与其他小孩去河边看杀头,也跟着犯人,去天王庙里看掷筊。看那些乡下人,如何闭了眼把手中一副竹筊用力抛去,有些人到已应当开释时,还不敢睁开眼睛。又看到那些虽然应该死去,却还想念到家中小孩、小猪、小牛的,眼睛里那种颓丧、那种对神埋怨的神情,沈从文永远忘不了。
战争和杀戮是血腥的,但当事态渐渐平息之后,作为一个孩子的沈从文还是在苦中作乐,找到了生活的乐趣。沈从文的儿童时代是一路野过来的,他是一个逃课大王,不好好上课,经常到外面“野”,随时准备跟人打架,也善于在被人围攻时找一个人单挑。虽然野得过份了,回家给父母罚跪和挨饿,但他依然坚持逃课。他到了离家更远的地方上学后,从此更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到这学校里,仍然什么也没学到,生字也没认多少,却学会了爬树,钓鱼,采野果子,跟着农民去打山鸡打野猪,倒是十分在行。
孩童的纯真在于,对世界怀着单纯的好奇和困惑,对探究鲜活的事物本事更有兴趣。他喜欢去深水处游泳,非常危险,多次受到父母及其他长辈的责骂和处罚也始终不改。特别喜欢去赶集,虽然身上没有一分钱,但是到处逛逛,看人卖猪,斗鸡,到卖山货的地方去默默老虎豹子的皮毛,再看看集市上好看的苗族女人,就觉得十分快乐。
赌博,本应是大人们的不良行为。小小年纪的沈从文竟也学会了赌骰子,家里若派他买菜,总可剩下三五个小钱,他便拿去赌骰子的小摊上。后来发展到把所有买菜钱都拿去赌。赢了则全部买东西吃,若不凑巧全输掉,则跑回来悄悄找寻外祖母,把她手中买菜的钱得到。
赌骰子,这么做很冒险,如果给家里大人知道后,肯定都会痛打一顿。用白绸绑住双手,系在谷仓里,用鞭子打几十下,整天不许吃饭。既使是这样,沈从文也是屡教不改,他说,他从不担心输赢,倒最希望玩个半天,结果无输无赢。最担心的就是正玩得兴高采烈,忽然后领被一只强硬有力的手抓住:“这一下捉到你了!”那非常丢脸,而且免不了一阵毒打了。这样的孩子,按照现代人的观念,是无可救药了。
1915年,沈从文由私塾进了凤凰县立第二初级小学读书,半年后转入文昌阁小学,因他天生活泼好动且贪玩,常常逃学去街上看木偶戏,书包就放在土地庙,看了一整天的戏,戏看完了,别的孩子早已放学回家,他才回到土地庙里取书包,才发现书包不见了。这时他很着急,但转念一想:书包不见也不是什么大事。第二天,他硬着头皮照样上学。在学校的一棵楠木树下,遇见了他的老师毛先生,毛先生很生气,面带怒色,大声责问沈从文昨天去哪里?沈从文本想隐瞒,后觉不妥,只好如实回答说看戏去了。毛先生罚沈从文跪在楠木树下,并狠狠地批评他“勤有功,戏无益,树喜欢向上涨,你却喜欢在树底下,高人不做,做矮人,太不争气了!”随后又开导他说“树木是往上涨的,你却要往下跪。人必须要求进取,不能自轻自贱而要自尊自贵。”从此,沈从文知耻而后勇,一改以往的顽劣脾气,勤奋学习,成绩提高得非常快。
1917年,沈先生15岁时,因家道中落,参加湘西土军,离开了家乡,辗转于沅、澧、酉水流域,从而激发了创作欲望。只上过三年小学的他,19岁时就独自跑到北京闯天下,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吃不饱穿不暖,大冬天,披着被子流着鼻血写作。1919年,沈先生只身来到北京,开始了他从文的艰苦生涯,创作了《边城》、《湘西》等一系列文学作品,不久就蜚声中国文坛,几乎与年长他20多岁的鲁迅先生齐名。
我推开陈旧的木门,抚摸着门楣,想以此来体味这些建筑的厚重历史,也企盼体味出那残存久远的气息。但房屋依旧,味已杳然。映入眼帘的是那具有现代气息的当令家什,把我从过去的年代拽回到眼前。20世纪50年代之后,沈先生潜心于中国古代服饰的研究。沈从文先生的文学作品《边城》、《湘西》、《从文自传》等,在国内外有重大的影响。他的作品被译成日本、美国、英国、前苏联等四十多个国家的文字出版,并被美国、日本、韩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或地区选进大学课本,两度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候选人。沈从文先生不仅是著名的作家,还是著名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他撰写出版了《中国丝绸图案》、《唐宋铜镜》、《龙凤艺术》、《战国漆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等学术专著,特别是巨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影响很大,填补了我国文化史上的一项空白。
《边城》是沈从文小说的代表作,是我国文学史上一部优秀的抒发乡土情怀的中篇小说。世人知道凤凰,了解凤凰,多是从沈从文的《边城》开始的。凤凰古城里的沈从文故居是沈从文先生童年和少年时代生活居住过的地方,虽然他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不太长,只有十五年,我想,这里应该是“孕育”名著《边城》的重要场所。《边城》这部中篇小说。它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描绘了湘西边地特有的风土人情;借船家少女翠翠的爱情悲剧,凸显出了人性的善良美好与心灵的澄澈纯净。它以独特的艺术魅力,生动的乡土风情吸引了众多海内外的读者,也奠定了《边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沈从文的少儿时代,他目睹了种种社会现象,并参与其中,为其以后成为具有特殊意义的乡村世界的主要表现者和反思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认为“美在生命”虽身处于虚伪、自私和冷漠的都市,却醉心于人性之美,他说: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
名人已成故人,居家已成故居,曾经的起居、街坊和生活情景早已湮灭于岁月之中。沈从文的童年时期,像一块海绵一样尽量的吸收生活中的各种元素,湘西、凤凰古城各种鲜活的人与物,这些包罗万象的东西,给了他对世界特别而敏锐的直觉。童年经验对沈从文创作题材,审美追求以及作品中的意象的影响。童年的生活直接影响了沈从文后来的一生。沈从文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也是奉献的一生。沈从文一生创作的结集约有80多部,是现代作家中成书最多的一个。
我在沈从文故居小坐的时间不长,仅两个小时,扫视这个老宅的每个角落,似乎还能闻到沈从文童年的一些“气息”。时光让沈从文故居老屋铭刻着沧桑,却把悠远的古韵留给了我们。那简朴的院落,千万人走过,沾满了岁月烟尘的院落与家具物什,都在时光里老了,没有老去的,唯有沈先生的80多部作品和数百万文字,以及那独特的处处散发着乡土气息的创作风格。
此文,首发于《中山日报》(2020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