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社会

自从高铁开通以来，我就没有坐过普通火车了。随着中国的高铁的日益发展，老式火车已经慢慢的从许多人，其中包括我在内的视线中淡忘出去了。但是由于戊戌年的清明节，要急着回乡给去世半年的父亲扫墓，在没有办法买到高铁票的情况下，时隔多年，再次坐了一回普通火车。

原本是让儿子和侄女他们提前一个月，帮我在网上买高铁票，最后结果都没有买到。眼看离清明节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心里十分着急，如果买不到回乡的火车票，那回乡扫墓就难以成行。于是，想尽一切办法买票，只要能够买到，不管是高铁票还是普通火车票都行。

我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来到了一个飞机、火车票代售点，询问有没有去郴州的火车票买，卖票的女人摇摇头说：“没有，去郴州的票很难买得到。”我听她这么一说，很失望，正当我转身离开时，卖票的女人盯着电脑，大声道“你不要走，现在有一张去郴州的普通火车票，你要不要，要的话，赶快拿身份证给我，否则的话又会给别人抢去的。”说时迟，那时快，我没有说什么，赶紧拿出身份证递给她，几分钟的时间，我终于买到了回乡的火车票，虽然是慢车，比高铁慢几个小时，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能按计划准时回乡扫墓了。

坐普通火车虽然时间比较长，但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这有利于我观察现在普通火车车厢里的状况，每一个车厢里都有社会现象。这次乘坐普通火车时间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当然坐高铁也能够了解到车厢里的社会现象，但坐高铁太快，时间较短，得知的情况也比较少。清明节前的某一天，我同单位领导请了假，中午便乘大巴前往广州火车站。广州火车站很多年没有来过了，还有一点新鲜感。下午三点钟，坐上了前往郴州的火车。找到座位后，我便坐下来。

离开车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本《傅作义将军传》看起来。此时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找座位的、放行李的，十分喧闹。除座位满满的之外，车厢的过道、接口处都挤满了人，如同大城市的公共汽车。这种情形仿佛使我又回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那个绿皮列车的时代。本想静下心来看一会儿书，不顾环境的动静，只管埋头在书中，直到目的地。谁知道车厢里太喧闹了，无法看下去。于是，索性将视线投向车厢里的人们。

火车启动了，车厢里相对安静了一点。我左手边过道那边的座位，坐着两个女人，突然来了一个拖着行李车的胡须男人，拿出车票给一个女人看，说这个座位是他的，这个女人看了看车票，对这个胡须男人说，这里坐的全部是她的家人，能不能同她换一下位置？胡须男人问：“你的座位在哪里？”女人指着车厢的那一头说：“我的座位是车厢那头a2号，胡须男人拖着行李车刚刚从车厢那头挤过来，又要叫他拖着行李去车厢那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女人换座位的请求。这个女人很无奈，十分不情愿地离开座位，向车厢那头走过去。

乘车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觉得自己也应该主动和遇到的一些人聊聊。有时候坐火车如果能跟几个人唠唠嗑嗑，会发现不同阶层人的状况和想法，这次也不例外。我的对面是三个人的座位却坐着三个大人，两个小孩一共五人，一对年轻的夫妇，一位老太太，年轻的男人和老太太各自抱着一个男孩。两个小男孩十分活泼，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看上去那个大一点的小男孩，同我的孙子年纪差不多，应该是三岁左右，看了一会儿手机电视，问老太太“奶奶，小猪佩奇跑得快还是他的弟弟乔治跑得快？”老太太告诉他说“当然是哥哥佩奇跑得快。”小一点的男孩还不会说话，他从他的爸爸那里下来，用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望着我笑起来。我问对面的老太太，“这两个小男孩是你的孙子吧？”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是的。”老太太告诉我，她来广州帮儿子带孙子，儿子、儿媳妇在广州做生意，比较忙，没有什么时间带小孩。又说现在生意难做，大一点的孙子三岁半，上幼儿园一年得花好几万，小孙子才一岁，现在以吃奶粉为主，每个月买奶粉也得花一千多元。我对此也比较了解，现在抚养一个小孩成本的确是比较高。

在高铁营运了多年的今天，普通火车上还有那么多的人，而且普通火车上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南来北住的、走东去西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当官的、也有平头百姓。有健谈的、也有寡言的。有站的、也有坐着的等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车厢社会里的琐碎的事，还真的比较多。

坐了一个多小时，我起身去上厕所，发现一百多个座位的车厢，有一半以上的人在玩手机，有的是在看视频，有的在玩游戏，还有一些在聊天等等，那些没有位置坐的人，也有许多人站着也在刷手机，都是“手机低头族”，看来这个年代人们似乎真的是离不开手机，手机的魅力值实在是太大了。不过也有例外，一位小伙子向他的几位同伴，展示着他和新婚妻子的婚纱照。还有一些人在闭目养神，最让人惊奇的是，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位年轻人，手捧一本大唐史，已经看了两个多小时了，他也没有放下书本，尽管周边吵吵闹闹，似乎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他还是那样聚精会神地看书。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在火车上，我们时常会见到那些推着一个装有四个小轮子手推车的人，在车厢里来回地走动。这些人是列车售货员，手推车里装有一些食品或日常生活用品，食品有如面包、花生瓜子、鸡腿或鸡翅，有水果、有饮料等，日常生活中的小商品，有如袜子、牙刷、眼镜、验钞机，还有一些玩具、水杯、移动电源、致富书籍等等，其中有一部分质量比较差，做工粗糙，但推销的列车员都口若悬河十分卖力。

我正在想这个问题时，从远处便传来叫卖声，“嗨！买草莓蓝李，买草莓蓝李，新疆著名的水果，清热解毒，强身健体，二十元一袋，买两袋三十元两袋。”一个肥胖的中等身材的男人，推着售货车向我走来。所销售的产品，主要是草莓蓝李，还有一些内蒙特产马奶酒、奶酪、牛肉干、云南特产鲜花饼等。他不停地吆喝，不停地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经他的鼓动性吆喝，不少的旅客纷纷掏钱购买，不大一会儿，他的草莓蓝李全部卖完了，满脸笑容地向六号车厢走去。

大约过去了十多分钟，又传来了叫卖声，“嗨！买草莓蓝李，买草莓蓝李，新疆著名的水果，清热解毒，强身健体，……”那个肥胖的中等身材的男人，推着售货车，又来到了我们这个车厢。又有一些人买他的草莓蓝李，不一会儿的工夫，草莓蓝李又卖掉了一大半。

为了了解一些有关列车售货员的真实情况，我也买了两袋草莓蓝李，试探着同这位肥胖男人聊天，看他能不能告诉我一些真实情况。我同这位肥胖男人说，我想跟他聊聊，大概是今天的生意很好的缘故吧，还没有等我说完，他就爽快地说：“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回答他说“我不是什么都要问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做他列车售货员的一些情况，其他的我就不会打听了。”

“这个问题好办，我详实地告诉你。”他告诉我说：“他属于没有一技之长的人，虽然有张大学文凭，但并不代表自己就有水平，由于工资低，换了几次工作都不尽人意，要娶妻生子，要买房，就得找一份收入比较高的工作。在一次招聘会上，看到一处招聘列车售货员，得出摊位推销商品，月薪写着上万，我当时干脆没信，但朋友建议我试试，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进入了这个行业。刚干这个工作，本来广告词背的烂熟，但一进车厢，那么多人，想着要大声打广告介绍产品就立刻面红耳赤，哎，当时直接提筐回去了，后来就提个筐吆喝，但每次也赚不了多少钱。在自己准备放弃这个工作的时候，心想最后拼一次，索性站在车厢把自己之前背会的广告词大声地给旅客介绍完，整个车厢的旅客买疯了，那次出车第一次三天赚了两千多。”我说“很不错嘛！你是一块做销售的料。”他接着说：“我们这个行业几乎都是上几天班，就相应的休息几天，当时由于自己没有钱，没有房，相处了好几年的对象也分手了，心里很难受，特别是闲下的时候就特别难受，所以我就一个月不休息，拼命跑车，拼命赚钱，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有好几万元的存款，很高兴。当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坚持到现在，而且一干就是五年，娶了媳妇，买了一套房子，还生了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说完，他露出了一幅洋洋得意的面孔。

随着交谈的进一步深入，我好奇地问了他一个敏感的问题，“顾客对购买你们的商品，在质量方面有疑虑。”他听我这么一问，洋洋得意的面孔立即消失了，随即带有紧张的心情反问我“你不是记者吧？今天我跟你说了那么多。”我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说我不是记者，我只是想了解他们这一行的一些情况，他听我这样一说，心情似乎放松了许多。他接着说：“我们的货必须从公司拿，然后每趟车给公司交一定数目的钱（叫乘务费），旺季多点，淡季会减少一些（我们车交七百五），卖出去的货款里扣除出库价的货款和所交的乘务费之外赚的钱就都归我们自己，说白了就是自负盈亏。客观地讲商品质量都合格，因为火车上所售卖的每种产品都得报客运段审批，虽然经常有检查，但还是有列车售货员为追求更高利润从而自己从外面进货（我们叫私货），所以有旅客买到质量特别糙的产品。这种情况现在也不多了，而且大家可能不太清楚，只要大家在火车上买到的产品像充电宝，假设坏了，你只需打12306客运段服务电话说明情况，客运段就会再联系售货部，一般最后可能会再给你寄个新的。”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我们交谈了半个多小时，我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六点，已经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说：“对不起，耽误了你做生意的时间。现在我对你们这个行业有了一点了解，谢谢你！”他说：“没关系，今天他生意好，同我聊得也很开心。”说完，他就推着售货车往其他车厢走去。

我后面的几个女孩开启了几碗“康师傅”方便面，两个女孩手拿几碗“康师傅”方便面，去车厢那头的热水桶里接开水，大概这就是她们的晚餐。这时，一位身着列车员制服的女孩子推着餐车走过来，“吃饭啦！有排骨饭、牛肉饭、鸡肉饭。”有人问女孩多少钱一份，女孩回答说：“三十元。”车厢里只有十几个人买了，大多数人无动于衷。

大多数人坐火车，却不吃火车上的饭，这确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现象，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论，情况不同选择不同，出现的状况也自然不同，所以也应该以客观的眼光看待。少有乘客吃火车上的饭这个现象，同时也是为什么火车上吃方便面人多的问题，我分析了一下，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其一是乘车距离比较近，乘车时间自然短，也许根本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乘客就已经到站，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在火车上吃饭了。其二是价格高，不合算。其三是火车上的饭有时候的确是不好吃，这也是一个事实。

傍晚七点多钟，我乘坐的这趟列车，正点抵达了郴州，我在郴州下了车，结束了四个多小时的普通列车之旅，弟弟开车来接我，返乡回老家。乘高铁一个小时，而乘坐普通列车却花了四个多小时。我没有以观察车厢社会里的怪状为消遣，而是了解到了坐在办公室无法知道的社会实情。

凡人间社会里所有的现状，似乎在车厢社会中都有其缩影。有人说，＂火车是流动空间，是遥远乡愁，是众生相的舞台，是双轨的爱与愁＂。近二十多年来，中国铁路飞速发展，大城市间基本上是高铁连接，但也还有相当多的城市没通高铁，还需要普通火车的存在，就是通了高铁的大城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还存在普通铁路。现在是多元化社会，是一个人口大量流动、城市化进程加速的年代，背井离乡，混合了对美好生活的盲目想象与新鲜悸动，以及对家乡故土的无奈叹息与留恋不舍。即使是先进的通讯工具大面积普及，也无法隔绝人们的交往。在火车上，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在一节节定员车厢里迅速熟络起来，生活临时交织在一起。普通火车如果不限制乘客的人数的话，还会出现像绿皮火车以前那拥挤喧闹的场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在车厢内很少见到以往那些不文明的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