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吃有吃相,站有站相。吃相,大多数人可能在小时候都被长辈们规范过,就像我被母亲规范过一样。
母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只念过小学,但是她受外公的影响很深,外公是一个走南闯北的神秘人物,见过很多大世面,礼仪规矩很多,外公教母亲的家规家风,母亲她一定会传授给我们的。母亲常说:人穷志不短,人穷规矩不能破。吃相要上得台面,正如孔圣人说的“食不言寝不语”,她进而要求吃饭嘴巴不响,小口吃。吃眼前菜,不翻菜盘子。筷子不敲碗,这像讨饭的。晓得忝列末座就好。
记得我小时候跟弟弟妹妹一起吃饭,经常性的狼吞虎咽一会就吃完,而弟弟妹妹们则不同,仿佛吃饭是很艰难的事情,吃得慢条斯理,香喷喷的饭菜在他们口中似乎难以下咽。特别是上学以后,每次都是我先吃完,然后背着书包等他们,等得心焦。但是母亲常说我吃相难看,没有弟弟妹妹文雅,要我改改这毛病。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见识的增加,那种狼吞虎咽一会就吃完的“吃相”,还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中规中矩的就餐形象。
吃相,又做“食相”,有的时候并不仅是指进食的样子,而是指做事的漂亮与否,姿态和“姿势”的丑陋与否。做人做事可以做得合理合法,但是也可以做得“吃相”难看,例如,过去,聂卫平与藤泽秀行下围棋对局时以“一个老北大荒知青的顽强”所放出的那一个制胜的棋招,被人津津乐道,但仍有人至今为聂卫平“吃相”的难看而感到难过。
前几年的某天,与几位身份不同的朋友在一家档次较高的酒店吃饭,有文友,有做生意的,还有在职场上打拼的。恰好父亲来看我,便接来一起吃。父亲寡言,饭间一直静静地听我们聊天。回家的路上,父亲说:“你那个做生意的朋友,不可深交。”我愕然,这个朋友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后辞职下海做生意,曾经拍档过几年时间,印象还不错。父亲说:“从吃相看,基本可以估摸出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夹菜有个习惯性动作,总是用筷子把盘子底部的菜翻上来,划拉几下,才夹起菜,对喜欢吃的菜,更是反反复复地翻炒,就好比把筷子当成锅铲,把一盘菜在盘子里重新炒了一次。” 我不以为然:“每个人习惯不同,有的人喜欢细嚼慢咽,有的人喜欢大快朵颐,不可苛求。”父亲摇摇头说:“如果一个生活困窘的人面对一盘盘美味佳肴,吃相不雅可以理解,可你这位朋友本是生意之人,物质生活并不困苦,如此吃相,只能说明他是个自私、狭隘之人。面对一盘菜,他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用筷子在盘子里翻来覆去地炒,如果面对的是利益的诱惑,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占为己有。”末了,父亲意味深长地说:“不要小瞧一双筷子,一个小小的细节,可以看出拿筷子者的修为和人品。”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应证了父亲的话,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那位朋友果然弃义而去。
有人认为,观察饭桌上的“吃相”,是考量一个人是否有教养最简单的方法,因为“吃”是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素质和背后的家庭教育了。现代社会是一个文明社会,吃相和大部分的礼仪一样,都具有禁忌的性质,特别是在公众场合。说穿了,无非就是要我们尽量克制各自的动物本能,成为一个合乎社会规范的文明人。首先,吃饭的姿态,总归要端庄稳重。既不要抱臂沉吟,也不要趴在桌子上占据空间,前者心胸不宽阔,过于敏感。后者为人太自我,不考虑别人感受。吃饭的姿态,如果像鸟雀啄来啄去,贫穷之人;如果像牛羊一样细嚼慢咽,则地位尊贵。如果像老虎一样,可以统领下属。如果像猿猴一样,只是奔波而已。其次,只拣眼前的菜吃,歪着身子撑着筷子夹菜,实在不可取哦。不过,现在中式餐桌一般都装有圆转盘,想吃什么转一下就在眼前,方便许多。但在转盘前,先看看同桌人是否在夹菜或盛汤,避免让人有“抢菜”的感觉。再次,用餐时,嘴中有食物请勿说话,否则菜屑从口中喷出,很失礼也很难堪哦。手里拿着筷子,如果想盛汤先将筷子放下再拿起汤勺,不要拿了筷子又拿汤勺,所有器皿一手握,那样感觉会“很土气”。最后,所有的食屑,碎骨,应当放在骨碟里,直接丢在餐桌下或在桌旁都是很有碍观瞻的,如果没有骨碟可以用纸巾铺垫代替。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使用“公筷母匙”,既卫生又雅观。
然而,饮食和性,正是人类最难以克服的两种头号动物性冲动。从《礼记》开始的种种食相禁忌,基本上都是反自然的。例如,中外的食相禁忌皆无一例外地反对以犁庭扫穴和狼吞虎咽的风格进食,这一条显然是针对我们的先人而来。
有关吃相的词语有很多,特别是形容吃得痛快的,什么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等,这些词看上去就让人舌底生津,有着吃的冲动和欲望,这大概是汉字的魅力,或者说是人的本能欲望吧。当然也有生吞活剥、囫囵吞枣、暴饮暴食等,这些都不是什么好词,可以让人吃的欲望大减,换一个角度看,很多贬义词都有止饿的功效。
一般来说,吃喝拉撒、饮食男女,撇开公众场合,皆为个人之私密也,只要不犯法,采取哪一种“姿势”,呈现出什么样的“相”,可能会危害健康,但通常都不会危害到社会。比方说,一个人在洗澡的时候是喜欢先洗屁股后洗头,跟这个人在饭桌上先食鸡头再吃鸡屁股的习惯在私密性层面是享有同等地位的。
梁实秋先生说过:“人生贵适意,在环境许可的时候不妨稍为放肆一点。吃饭而能充分享受,没有什么太多礼法的约束,细嚼烂咽,或风卷残云,均无不可,吃的时候怡然自得,吃完之后抹抹嘴鼓腹而游,像这样的乐事并不常见。”
吃相是多媒体的,不雅的吃相,还包括一些不该在餐桌上发出的声音。尽管进食过程中所发出的声音也来自于空气的振动,但是这种声音被公认为不雅和非礼。与反对狼吞虎咽相比,禁止在吃饭时发出非礼之声还是有些道理的,属于“远古的回声”。原始时代,吃是为了果腹。生存,是最远大也最为迫切的命题。渔猎,树果,种植,圈养,烧烤,烹制,饮食之社会进程,一步步达于文明。吃的资料丰富了,量足了,群体生存不再是主要命题。有人吃得多,有人吃得少;有人吃得好,有人吃得糟;牛舌比牛蹄香嫩,鱼翅比鱼鳍难求。物质的差别与人的分别相得益进,社会科学学者谓之分配。时至今天,在这歌舞升平的年代,有人仍在寻求吃饱穿暖,有人则在为夫君琢磨研究菜谱,摆弄锅碗瓢盆时鲜稀材,争当巧妇。须知有米的时节,才有巧妇的概念。
吃相好不好看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跟人所处的境地很有关系。如果是在一个食物短缺的社会,肚子总是饿着的,一旦得到了吃的,除了尽快把它吃掉,还得在进食的时候把音量降低,以免招引来抢掠者。
对于那些故乡在远方的人来说,思乡的感觉宏大宽泛,可细微至舌头上,就活脱脱了,那一蔬一饭总是让人垂涎三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相可能不好看,可吃得多香啊。吃香喝辣这词儿,啥是香,啥是辣?酒肉而已。鱼的香,丝丝缕缕,不如肉来得痛快。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愿意吃得香,啃骨头要张大嘴巴。嘴巴不张,没有力度,好好一个菜便成了鸡肋,可很多时候,我们非常注意吃相。
鉴于食相的私密性,观看一个人进食其实是一件既兴奋又娱乐的事,还带着点犯罪感。社会也一向有借共饭来增加了解、促进交流之风俗。于是同桌吃饭也就具有了表演的性质,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学意义。
相由心生。吃相不是一个人天生的相貌,而是在后天漫长的饮食生活中一餐餐、一啖啖地逐渐培育出来的。口味可改,胃口能移,吃相一旦养成,改也难。但有一点要特别注意的是,要分清是在公众场合,还是在家里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