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陕北,我就会联想到窑洞、信天游、红枣小米、腰鼓,还有那头戴白羊肚头巾,嘴里叼着旱烟管的陕北老农。其中,窑洞是陕北的一个重要标志。其实,窑洞不仅是陕北有,中国西北黄土高原上包括山西、陕西、甘肃以及宁夏等省区也有。它是这些地方居民古老的居住形式,也仿佛是黄土高原上深邃的眼睛。在众多省区的窑洞中,尤以陕北窑洞最具代表性。
在陕甘宁地区,黄土层非常厚,有的厚达几十公里,勤劳智慧的人民群众创造性地利用高原有利地形,凿洞而居,构筑了被称为绿色房屋的窑洞建筑。尽管窑洞十分普通平常,它的骨头、血肉也都是一些再也普通不过的砂粒和黄土,但其与浑厚的黄土浑然一体,与陕北大地血肉相连,它是陕北高原上村民们安身立命的家,涵养和支撑高天厚土的朴实与凝重。
我几次的陕北之行,除了宝塔山、延河、腰鼓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外,其他就是窑洞。无论是在延安,还是在安塞和榆林地区,抬头低头随处可见那或傍山而建、或平地而箍、或沉入地下筑成大井式院落的窑洞,一孔孔,一排排。 远古时期,生活在陕西北部黄土高原上的先民就有挖穴而居的习俗。因为高原上的黄土粘、硬,不易塌陷。窑洞一般有靠崖式窑洞,下沉式窑洞、独立式等形式,其中靠山窑应用较多。窑洞都是依山而建,在天然土壁上水平向里凿土挖洞,施工简便、便于自建、造价低廉,而且住在里面冬暖夏凉。几次的延安、榆林等地的陕北之行,几次的察看、体验窑洞,使我对窑洞有了一定的了解,并由此滋生了一种敬仰。
(一)
在我们南方,洞穴大多是天然形成的,里面也可以住人。在大西北,住人的窑洞是人工开凿出来的。窑洞的历史很悠久,据记载有几千年了。经过几千年的风雨洗礼,窑洞像一位母亲,亲历着朝代变迁,看着她的土地成长,看着农耕文化的开创发展,有着深厚的农耕文化的痕迹,农耕文化的发展也带动了她的发展。农耕文化是人们在长期农业生产中形成的一种风俗文化,它是世界上最早的文化之一。《诗经.豳风.七月》中描绘的正是一幅当时的农耕图。窑洞是黄土高原的产物,是朴实农民的象征。在这里,沉积了古老的黄土地深层文化。
千百年来,一位陕北农民辛勤劳作一辈子,最基本的愿望就是修建几孔窑洞。有了窑洞娶了妻才算成家立业。男人在黄土地上刨挖,女人则在土窑洞里操持家务、生儿育女。陕北民间剪纸艺术就是农家妇女为了美化自己的窑洞而创造出来的。小小窑洞浓缩了黄土地的别样风情。窑洞的面子石是粗是细、家俱是多是少显示着家底的殷实情况。那里面凝聚了农人们所有的喜怒哀乐。追溯中国农耕文化起源有一句“男耕女织”之说,大西北窑洞内外男人女人不同的劳作方式,正是农耕文化的具体表现。
没有来陕北之前,我对窑洞的了解是十分肤浅的。总以为南方的青砖汉瓦房子无论是房屋结构,还是文化底蕴远比窑洞好得多。实际上这是我的一种误解。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由人们劳动挖掘出的窑洞,有着独特的居住价值和文化内涵。它比较坚固、耐用。在当地存有一些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窑洞。民间也流传着:有百年不漏的窑洞,没有百年不漏的房厦。”
我十分佩服我们的先人,做什么事情都能因地制宜。从文化角度去审视,窑洞造型简洁,尽管结构没有青砖汉瓦房子那么复杂,但其上拱下方,契合中国传统文化“天圆地方”的思想。陕北窑洞在各地样式略有差别,体现了不同的风格。但就用料而言,大体分四种:土窑、石窑、砖窑、接口窑。土窑是靠山挖的黄土窑洞,石窑和砖窑是在平地上用石块和砖块砌成的窑洞,接口窑是在土窑洞口从底到顶用一层石块或砖箍窑面的窑洞,这种窑洞看起来整洁、结实,安全系数可能要高一点。窑洞内主要有两大构件,一个是火炕,有的把火炕设在窑洞最后与窑掌相连,叫掌炕,有的把它设在最前紧靠窗台的位置,叫前炕或窗前炕。另一个就是灶台。锅灶相连,用上好的石料打做方形炉台,石板旋口盖面。在灶台内烧火做饭,或者单独烧火孔内烧柴,炕上都会暖和和的。寒冷的冬天,人们一进门就会上炕取暖,路途上的寒冷瞬间被融化。
我看了许多陕北窑洞,其装饰是别具一格的。某些窑洞的豪华程度甚至让我震惊,不亚于南方一些“土豪”的建筑。窑洞内部装饰包括窑洞别致的设计,如窑洞内部形状、过洞(即在两孔窑洞中间的小门)及掩饰过洞的门帘等,还有装饰画,家具、家电及其外套或遮掩物,炕上被子的叠放方式等,都十分讲究。一般说来,掩饰过洞的门帘、装饰画,这些基本上都是当地人特别是家庭主妇的手工作品,而窑洞的内部装饰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当地人对这家家庭主妇的评价。
陕北人还十分注重窑洞的外部装饰,如:窑洞窗子的手艺、窑洞窗子的材料和花样及其工艺,窑洞门帘的样式和花色、窑顶花栏的样式等这些与窑洞直接相关的东西,还有门前院子的样式和干净程度,石碾子、石磨、庭前花卉树木的品种和繁茂程度,燕子窝、大小门和石墙、晾晒的粮食和辣椒等。窑洞的外部装饰显示了这家主人是否勤劳以及该家庭的富裕程度。窑洞内外的装饰也是农耕文明的一种表现形式。
陕北黄土高原天高地厚,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生长期长,出产丰富多样的农副土特产品。许多农产品不仅品质和营养明显优于全国其他产地,而且无污染、纯天然,完全符合现代绿色食品的要求。由于这种环境的影响,陕北古老的土窑洞里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产生了独具陕北特色而又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和饮食风俗。如;清明节前后,家家户户都要吃摊黄,冬季要喝黄稠米酒,寒食节要吃燕燕,喜好羊肉、揪面片等饮食习惯。几次去陕北,我都喜欢吃马蹄酥、炖羊肉、洋芋擦擦、卤驴板肠等当地的特色美食。
(二)
黄土高原上数不清的窑洞,构成无数个村落。如果说乡村是有生命的,那陕北进进出出的人们就是乡村的血液,而窑洞就是乡村的灵魂。千百年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散落在陕北乡村的各个角落。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东方地平线时,鸡叫了,狗吠了,男人们在抽完第一支烟后开始准备上山的农具,女人们推开门泼出一盆洗脸水,点燃灶火,风箱随之呼啦哗啦地响开了。那些迷迷糊糊的小孩也爬出热乎乎的被窝,窑洞开始热闹起来。鸡蛋拌疙瘩汤的香味弥漫在整个窑洞里,男人哗哗几口就倒进嘴里了。人们忙碌着,不一会,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窑洞,开始了新的一天。小孩背着书包去上学,女人、男人去地里劳作。
曾几何时,在西北,在陕北,许多农家子弟的中小学阶段都是在窑洞学校里度过的。特别是在陕北农村,人们常常听到从三孔、五孔窑洞的学校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广袤的黄土高坡上,时常还飘荡着激情高亢的信天游,余音袅袅婷婷越飘越远。
到了傍晚,窑洞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面面召唤人们回家的旗帜。一缕缕炊烟由浓变淡,这时锅里的饭大多已经熟了,窑洞开始等待归来的人们。休闲时,人们闲聊,拉家常,聊“八卦”新闻。有祖孙俩还依偎在窑腿上,讨论着“进门上炕,席子比炕长一丈,席子一对折,炕比席子长一丈问席子几丈炕几丈?”的问题;村东张三家有几只调皮的小羊还是扭着脑袋不进圈;村西有谁家的小鸡又走丢了,喂鸡的女人满村找。还有某寡妇准备找个男人暖被窝......。
不大一会儿功夫,天空扯下一块黑纱,笼罩了整个乡村。乡村寂静了,只有满天的星星陪伴着。家家户户点亮了灯,从远处看来,窑洞似乎都长了眼睛一般。这些“眼睛”很温馨,一双双温馨的眼睛似乎都在叙说着每家的故事,酸甜苦辣,不一样的美好,不一样的心酸。这时的乡村是热闹的,它的灵魂在欢快地跳跃着。
有一次,我与几位朋友路过延安郊区的一位农民窑洞门时,见此窑洞装饰比较好,于是驻足观望起来。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石料接口的砖窑,院落的大门是打开的,窑洞为五孔。窑洞的主人,是一个六十多岁模样的老人,他见我们几个的面孔不像是本地人,问我们是不是南方人?我们点点头说“正是”,接着就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去坐坐,并拿去红枣、花生等陕北特产让我们品尝。我们见主人热情好客,也就没有推辞,于是,坐下来与主人攀谈起来。
他告诉我们,他有三个小孩,两个儿子,一个女孩,女孩大学毕业以后在省城西安工作,大儿子在延安工作,小儿子原来在家种地,后来在城里做生意。这个窑洞是小儿子出钱,在原来旧窑洞的基础上改建的。现在长期在这里住的只有他和老伴俩人。他还说现在政策好,他们村里很多人都翻新了窑洞,有的还在城里买了房。我们聊完之后,仔细观察了这间窑洞,窑洞的门窗是用榆木做的。窗棂格式多样,曲直交错,长短相间,构图古朴典雅或新颖别致,有八角楼、十二莲灯等雕刻花卉图案,十分考究,经彩绘油漆,显得美观大方。窑洞的门为双扇,开在中间,是实心门。窑洞的门窗都是木质框架做成,并装架在窑洞正面。上部为两扇天窗,下部左侧为两扇木板合对而成的门。用麻纸裱糊木质窗格,显得明亮干净而又保暖散气。窑洞上面是脑畔,用以打晒粮食。看来整个旧窑洞的改建是花费了不少钱。
(三)
历史已经证明,窑洞已经成为一种精神。即自力更生、艰苦朴素、勇往直前、团结奋进的精神。特别是那著名的“窑洞对”,是一个善意的提醒,是一种警示的告诫,是一记长鸣的警钟,更是一种庄严的宣示。直白地启示人们,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这是衡量中国共产党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的试金石,也是跳出黄炎培所说的“历史周期率”的“秘诀”。
我在延安杨家岭、枣园、凤凰山等地,参观了中共领导人所住的窑洞,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杨家岭几间普通的窑洞,随着岁月的流逝,有的窗棂卯榫松动,有的大门油漆脱落,有的窗户顶端挂着白布窗帘,窗帘下露出深褐色的木条。那些半圆形的窑顶嵌在黄土里,上面长满浓密的茅草。可就是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几间窑洞,它们走过了一段不平凡的岁月。后来,历史又在这里完成了蝶变。张鼎丞在《整风在延安中央党校》写道:“延安的窑洞是最革命的,延安的窑洞有马列主义,延安的窑洞能指挥全国抗日斗争。”
的确如此。以毛泽东主席为首的中共领导人在延安窑洞一住就是十三年,他们在这些窑洞里,谋划着怎样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怎样打败国民党反动派,建立新中国。延安窑洞的灯光,照亮了中国大地,迎来了雄鸡一唱天下白的光明。延安窑洞的灯光,像一幅幅历史画卷推开了我思绪的帷幕,我陷入久久的沉思中。在枣园的窑洞里,周恩来同志当年纺线的纺车依旧那么有魅力,它是当年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见证。毛泽东旧居凤凰山窑洞,土炕上支着当年用过的木板床。土炕的前边靠窗处放着毛泽东当年办公用的一张方桌和一把柳木圈椅,桌上放着煤油灯、墨盒、毛笔和铅笔。“论持久战”就是毛泽东同志在这里写成的。
延安中共领导人所住的窑洞里的陈设,不外乎是一爿炕,一张桌,几把木椅,极其简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些不起眼的窑洞,会孕育出一个翻天覆地的伟大变革。但事实就是这样。艰苦岁月,艰苦环境,造就了共产党人对信仰始终不渝追求的坚强意志。很多时候,外在的简朴,恰好为内在的丰富生长提供了正能量的“土壤”。
历史上的“窑洞对”,至今对我们党都是很好的鞭策和警示。1945年7月1日,黄炎培(中国民主建国会创始人之一)、冷遹、褚辅成、章伯钧、左舜生、傅斯年等六位国民政府参政员,应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的邀请,为推动国共团结商谈,飞赴延安访问。7月4日下午,毛泽东邀请黄炎培到他住的窑洞里作客,当毛泽东问及黄炎培来延安所见所闻的感受时,黄炎培直言相答:“我生六十余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了的,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来跳出这个周期率的支配。”
对黄炎培的这一席耿耿诤言,毛泽东庄重地答道:“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黄炎培听了毛泽东的回答,十分高兴,他说:“这话是对的,只有把大政方针决之于公众,个人功业欲才不会发生。只有把每个地方的事,公之于每个地方的人,才能使地地得人,人人得事。用民主来打破这个周期率,怕是有效的。”黄炎培与毛泽东的这段对话,人称“窑洞对”,甚至被后人引用为关于政权建设的经典之谈。毛泽东将民主执政,强化人民群众对权力的制约和监督当做避免人亡政息、保持政权生机活力的“秘诀”。而制约和监督权力的最有效方法就是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也就是说,要把对权力运行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交给人民。如今,重提“历史周期率”的警示,重温“两个务必”的告诫,警示“霸王别姬”可能因作风问题而出现,都有着共同的指向,那就是“永远保持建党时中国共产党人的奋斗精神,永远保持对人民的赤子之心”。
延安窑洞世界闻名。窑洞是朴实的,朴实得如同一捧黄土。窑洞是不起眼的,如同黄土高原随处可见的黄土峁,不事张扬,从不炫耀,与黄土浑然一体。却有着深厚的农耕文化痕迹。窑洞是浑厚的,它背靠高山,脚踩大地,坚固牢靠,岿然不动。是乡村的灵魂。窑洞是有力度的,是不可战胜的,因为它与黄土地血肉相连,密不可分。窑洞已经成为一种精神。一种值得我们思考的精神,这种精神有丰富的内涵,给予人们一种力量。自力更生、艰苦朴素、勇往直前、团结奋进的精神,充塞着窑洞每一处处角落,深深的扎根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中。嚼得草根,百事可做。志从淡泊来,节从肥甘丧。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一切为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窑洞里居住的人群有很多传奇的历史故事,也只有这些窑洞见证了这里居住的朴实的人群,见证了人们的贫穷、悲欢和苦难,见证了自强不息的精气神,也见证了现在的幸福甚至未来的美好。
窑洞外的天,窑洞外的地,宽阔辽远到心不能够到达的梦境。只要大西北,陕北,仍然存在着古老的窑洞,那么,这些地方乡村的血液依然在流淌着,乡村农耕文化痕迹犹存,它的灵魂依然在召唤着人们的归来。岁月流逝,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一次次落在窑洞,落在院坝,落在院坝边低矮的围墙上。窑洞虽历经沧桑,但其风韵犹存。它的意义,也不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消减,只会越来越大。窑洞可敬可爱,我们应该传承窑洞精神,不让窑洞成为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