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乃普通之物,寻常之物,但又是不普通不寻常之物。这样说似乎是有点矛盾,实际上一点也不矛盾。是人就要吃饭、吃食物,民以食为天,要吃食物就离不开碗。碗,和我们朝夕相见,和我们生死攸关,关乎生存,关乎生计。一日三餐不可少,是家人吃饭的一器皿。中国人吃米饭吃面用碗,碗的工艺和材质随着中国文明的严谨和文化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但它质朴的形状,却从来没有改变。
碗作为人们日常必需的饮食器皿,碗的起源目前不可考,不过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泥质陶制的碗。据考古发现和史料记载,最早的瓷碗是原始的青瓷制品,基本型状为大口深腹平底,使用于商周至春秋战国时期。以后随着时代的演进,制瓷工艺的逐步改善以及人们的审美和实用要求的提高,碗的型状、纹饰、质量也越来越精巧,使用分工也越来越具体多样,如饭碗、汤碗、菜碗、茶碗等。不同时期的瓷碗,其型状、釉水、纹饰是有着明显差别的。清代碗无论在哪一方面均胜过前朝,型状、釉色、纹饰更为丰富多样,工艺制作更为精巧细腻,素三彩、五彩、粉彩装饰的宫廷皇家用碗更让人叹为观止。许多碗已经成了收藏家们追逐的文物古董。从历史发展来看,碗的形状也大同小异,不断变化的只是质料,工艺水平和装饰手段。碗,已经成为中国饮食文化乃至中国制造工艺的代表和象征。
一只碗,承载的不仅仅是一个文化的载体,更是当时一个历史的见证。碗里的沧桑,许多人都应有所感受到的。早些年,一个收藏陶瓷的朋友向我转让了十几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磁碗,这些碗的型状、纹饰或画面我都比较熟悉。有的印上“人民公社好”“备战备荒备人民”“为人民服务”、“抓革命促生产”“革命委员会好”等字样,有的画有毛主席像,或是画有炮打司令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图案,这些碗看上去虽然显得比较粗糙,但却展示了一个时代的特征,折射出岁月的痕迹。我把这些碗当宝贝样的收藏起来,有时候忍不住了,又拿出来看看。每当我看到这些碗,就会想起那艰苦的年代。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母亲放弃了在城里的工作单位,来到了父亲老家的农村生活。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父亲家里也即我爷爷奶奶家比较穷,房屋少,人口又多,无法容纳我们。父母只好借住在一个亲戚家里,这个亲戚即是我父亲的小叔叔,他在县城当干部,全家人都生活在县城,老家的房子空闲着,正好可供我们居住。刚来乡下,父母什么都没有,真的算得上是白手起家。我听母亲说过,那时,家里的碗筷少,如果有客人来,还要去别人家借。后来,勤劳的父母,想方设法改变这种尴尬的生存状态,搞点家庭副业,有点钱,买了许多大碗小碗和盘子,终于结束了向别人借碗的历史。尽管这些碗比较粗糙,但很实用。粗糙的磁碗,简单的食物,简陋的环境,几乎伴随了我整个童年时光。
父母生养我们兄弟姊妹四人,一家六口,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经济很困难。从生产队所分配的粮食及收入较少,不足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而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比较大,粮食不够吃,针对这一情况,母亲想方设法弥补。她将自家自留地生产出来的红薯加工成干的红薯丝,放在米饭里一起蒸煮,我们称之为“红薯丝饭”,尽管没有纯大米饭好吃,但是为了充饥,我们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人端一个碗,狼吞虎咽地吃着,有几次,由于吃饭的频率速度太快,不知道是谁将饭粒掉到地上。被母亲见到了,她生气愠怒地说:“粮食得来不易,活要干,碗里的饭要吃干净,更不能浪费!”我们对母亲的话语总挂在耳边,每当吃饭时,耳边就会回响着母亲这句话。那年头,村子里许多人在吃饭时喜欢端着碗串门,我也不例外。有一次,我端着饭碗去别人家串门,由于碗里没有菜了,返回家里夹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没注意,碰到一块石头摔了一跤,咣当声,手中的那只碗打碎了,饭撒满一地,碗碎了,我也急哭了。犯此错误,我以为母亲会拿竹条抽打我,可是母亲并没有这样做,只是说:你吃饭时“游魂”(家乡土话即串门),碗打烂了,饭也没了,下次“游魂”时一定要注意。从此以后,我在吃饭时很少去别人家串门了。
乡下的碗大多都是用了好几十年的,我们家也是一样,当然也有一些碗在使用过程中自然裂开,或一不留神人为的损坏打烂。旧时一个大的自然村就是一个或几个生产队,乡下人最讲热闹,尽管没有大鱼大肉,但碰到红白喜事都要摆上十几桌,左邻右舍,村里村外的乡亲聚在一起,吃上一两餐,而且大多数都是不请自到。这样一来,仅靠一家的碗是不够的。那时候,是没有什么专业餐饮公司服务的,遇到红白喜事摆酒就要借碗。为了区分开来,各家都在碗底刻字,有的是刻姓名,有的单单只刻一个字,这样,一家人的姓氏血脉就留在了这个吃饭的器皿上面。所以摔碗这个事情是很大的。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会故意将碗摔烂的。当然也有一种情况例,就是有个别家庭,夫妻之间的吵架会演变成一场摔碗“比赛”,将碗当做斗气发泄物,往往是男人摔一只碗,女人也摔一只,大家互相摔,直至摔完为止。最后是满屋的碎碗片。碎后的碗片呻吟着落入垃圾桶,被埋入地下。
在老家农村,早些年有些农户家里有一种碗,特别大,村民们称之为“海碗”,我们家也有几只,陶磁做的,能装得下两、三斤水。这种碗,在一些农户家里,常常是家庭地位的象征。谁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出力最多,贡献最大,谁就有资格用这个海碗吃饭。我们家里的顶梁柱是我父亲,母亲常常用这种“海碗”替父亲装饭盛食物。不过,这种“海碗”在逢年过节或有客人来时,还有另外一种用途,就是装菜盛汤水。
普通老百姓家庭的碗,形态粗犷,色彩青灰,沉甸甸。聪明的瓷工为了掩饰瓷胎先天不足,在碗壁上描绘了青花线条、图案,刻意提升它的美感,仍然无法掩饰它的粗糙。尽管如此,依旧博得平民百姓的喜好。主要原因是,经久耐用和价格低廉。非常适合平民百姓家庭的消费、专供。有些家庭的碗是祖上留下来的,几代人的手捧过,嘴吻过,经日月凝聚在碗中,碗有了,有了灵性。三十年前,我从湖南调入广东工作,搬家时太太将一些碗也一同带来,其中有几只碗的底部刻了字,太太说是其外公家里的,她外公已经去世多年了,这几只碗成了纪念物,我们一直珍藏着,没有当餐具。
碗,作为日常生活用品每天给我们盛饭,盛汤,当我们一不小心就把碗打碎了,一扫就丢弃了,虽说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它,但得不到半点重视,卑微的随手可弃,没有一丝怜惜,最倒霉的是每遇到矛盾,都是首当其冲地成为发泄物,受委屈不说,甚至还让人称之为“打的好,打发大发。”岁月如梭,碗里有沧桑。千百年来,碗它默默无闻,为人们服务,其无私奉献之精神,让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