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旧屋里有一张杂木饭桌,大约有一米二高,并配有四条高凳。父母在世时,因我们兄妹都已成家且住居在四面八方,只有父母俩人住在旧屋里,吃饭的人很少,父母他们吃饭用的是一张杉木做的小饭桌。于是,这张杂木饭桌,多数时候便用来摆放盛装米饭的木桶,以及用脸盆装有的白粥。
不过,也有时候会例外。比如过年我们从四面八方返回老家与父母团聚,家里人突然多了很多,这张杂木饭桌便会重新启用。又比如村里谁家要办红白喜事,饭桌不够用,需要向左邻右舍借,这张杂木饭桌也会派上用场的。一年里,至少有几次被借用。为了避免搞错和丢失,父亲在这张杂木饭桌的底部用毛笔写上他自己的名字,这样的话,即使有类似这样的饭桌,从桌子的表面无法分辨,但只要看一下桌子的底部,便能知道是谁家的桌子。
我幼时家贫,杂木饭桌是家里仅有的一张桌子。这张桌子,既是一家人吃饭的餐桌,又是我们兄妹做作业时的课桌。而母亲,则会在疲倦的时候,趴在桌上打个小盹。我的家庭课桌有两个,其一是家里二楼装稻谷的大柜子,其二就是这张杂木饭桌。有时候,我放学归来,干完家务活吃完晚饭之后,如果弟弟妹妹们,不在杂木饭桌上做作业,我便会坐在饭桌前写作业。如果他们要用饭桌写作业,我就会转去楼上的大柜子上面做作业。
在杂木饭桌上做作业,我们都会有不同的表情或者是搞点小动作。如左思右想做不出题时会狠拍桌子,无聊时用笔尖在桌上面乱画,有时候还会做一些过分的事,如用小刀在桌上划下杂乱的线条。为此,我们都受到过父母的严厉警告。好在这些线条划得不是很深,父亲是一个“该刀木匠”(老家方言,意思是没有拜过师的木匠),他会将这些杂乱的线条处理掉。在父母严厉警告过我们几次之后,这种过分的事没人再敢做了。
这张杂木饭桌,好像还有一点历史,制作年代可能是民国时期。是祖父祖母留给父亲的唯一财产。
杂木饭桌的主要功能还是用于吃饭,而且排座位有说法。老家的杂木饭桌可以容纳八个人。面朝门的方向座位为上座,即“上半椅”(老家方言)那是家里长辈的座席。长辈的两边,也有上,下首之分,一般的话,右手边为上,左边为下,大家依照辈分依次而座。家里的规矩是等大家都坐齐了,才能上菜,等长辈先动筷子,晚辈们才能开始动筷子。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吃东西时不能有大的响声,菜也是只能挑自己眼面前的吃。平时家里没有客人时,虽然也有点讲究,父母亲坐“上半椅”。其他位置我们小孩就随便坐。但实际情况是执行得不太严格。这不是说我们这些小孩子不守规矩,而是现实生活中不可操作。因为父母他们有时候有这样那样的事,时间不一,常常是难以同我们统一开餐吃饭。但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是做喜事摆酒,那就一定得按规矩就座。长辈坐哪里?晚辈坐哪里?分得清清楚楚。如果是长辈人数较多,那我们这些小孩就不能够上这张杂木饭桌吃饭,只能够在厨房随便夹点菜,找条矮凳坐着吃。如果是凳子不够,那只能是站着或者是蹲着吃。
杂木饭桌,还见证了一件酸楚的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活儿多,我们家负担重,家中六口人,就只有父母他们两个劳动力。由于家里劳力少,吃饭的人又多,尽管全家人节衣缩食,可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每年的三、四、五月,是老家农村许多家庭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不够吃。我们家也是这样。母亲煮饭时,会在饭里掺杂一些干红薯丝,我们称之为红薯丝饭。就是这样,有时候也会不够吃。记得有一次到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干农活还没有回家,母亲已将晚饭做好。等了很久,父亲还没有回来,我们个个饿得肚子咕咕叫。母亲开口了,叫我们先吃。于是,我们每人装了一碗红薯丝饭坐在杂木饭桌边吃,可是当我们准备去装第二碗时,大家发现所剩饭不多了,都没有装,而是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离去。因为我们都知道,父亲是干体力活的,饭量大,如果我们每人再装一碗,父亲肯定是不够吃的。母亲见我们都放下了碗筷,问:“吃饱了吗?”我们的回答都是说“吃饱了。”
不知道是谁在吃饭时掉了一片菜叶在饭桌上,我发现后,立即捡着吃了。这一过程被母亲看见,她来到饭桶边一看,见饭桶里还有很多饭,她眼里含着泪水,大声地问我们“都吃饱了没有?”我们回答说“吃饱了”,“你们都在撒谎,都吃饱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饭?”我们几兄妹你看看,我看看你,都不作声。最后弟妹们把眼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是老大,看来只能由我来回答母亲的提问了。我说“父亲饭量大,我们应该让他吃饱。”“他哪能吃得了这么多?你们现在长身体,需要吃饱,每人再吃一碗。”母亲发怒了,下命令要我们再吃,我们只好拿起饭碗再次装饭,坐在杂木饭桌边吃。我的碗只装了三分之一,大弟的碗只装了一半,其他两个弟妹也只装了七、八成。我们都希望给父亲多吃点,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我几乎忘记了,要不是上次回老家大弟弟提起,我哪里还记得起这样辛酸的往事。
老家的这张杂木饭桌,虽然平凡普通,但它却承载了一段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