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唱

金秋的早晨，吴老汉按照习惯，早早地起床，去自家承包的五亩水稻田看看。此时，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天刚有点蒙蒙亮；那是一种美妙苍茫的时刻。在深邃微白的天空中，还散布着几颗星星，地上漆黑，天上全白，洒满露水的野草正尽情地享受着甘露的滋润，四处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几十只云雀从树林里向天空飞去，仿佛和星星会合一起了，在绝高的天际唱歌，寥廓的苍穹好象也在屏息静听这些小生灵为无边宇宙唱出的颂歌。

吴老汉站在稻田边，望着稻田里一大片金黄色的稻穗，心中充满着无比的喜悦。那一株株沉甸甸的稻穗充满着成熟的喜气，弯着腰，躬着背，低着头，既是向主人诉说着她承载力已经超负荷，又好像是在表述自己是成功者谦虚的楷模。呵，丰收在望啊！又是一个丰收年，吴老汉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

吴老汉和老伴黄大妈都已年过古稀，养育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一个博士、是某大学的教授。一个本科生，在外省某地当局长，另一个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也能干，在一间公司当经理。由于儿子们有出息，当地村民都十分羡慕、敬佩吴老汉，吴老汉在当地也很有威望，谁家的红白喜事、婚丧嫁娶甚至家庭纠纷都要请吴老汉出面。

吴老汉是种田高手，平时爱看农业科技方面的书，学大寨的年代曾多次被县里当作杂交水稻技术员派去海南岛、广西等地，在海南、广西建立杂交水稻南繁基地，为县里配制杂交水稻种子，还见过袁隆平等杂交水稻专家，种水稻的技术自然是没得说的。十多年之前，吴老汉的三个儿子就劝说吴老汉放弃几亩责任田，跟他们到城里去享清福，可吴老汉和老伴黄大妈在几个儿子家里小居了几天，就不习惯了。老两口不顾孩子们的反对，毫不犹豫地又回到了乡下家中，耕耘着家中的几亩责任田。

孩子们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劝解吴老汉两老，说城里各方面条件都好，在乡下种田太辛苦，又是亏本买卖，且他们两老年龄又大，身体不适合从事种田这样的体力活，又不差钱，图什么？二儿子甚至提出他出钱请人帮他们种田，吴老汉只负责技术指导，都被吴老汉拒绝。吴老汉跟孩子们说：“你们不懂，我知道你们现在给我与你妈的钱，足够衣食无忧，但我们不干活，呆在城里每天就是看电视、吃饭，这样的话，我们没病也会生病的，我们在乡下住惯了，乡下空气好，通过劳动，活动活动一下筋骨，寿命也会长一些。”三个儿子很无奈，只好顺从吴老汉两老，二儿子的公司离老家较近，在双抢农忙季节，他会亲自组织人马帮助父母抢收抢种水稻。

近些年来，农村的水稻生产呈现了机械化的趋势，割禾和插秧都是机械化，割禾用的是收割机，插秧用的是插秧机，人的劳动强度大大地减少。可孩子们还是不放心，雇请专人帮助吴老汉，也不管吴老汉是否同意。过几天，这几亩晚稻就要收割了，二儿子约定的收割机师傅来看过稻田，吴老汉已为收割晚稻腾出了仓位。

开镰了，秋高气爽，熟透了的水稻沉沉地朝着收割机的镰刀挥去的方向倒下。沉沉倒下的水稻在吴老汉的眼中闪过一道道无比绚丽的弧线，一股丰收无言的稻香痒痒甜甜的悬浮在秋日的和风中，一股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收割机、水稻、作业中的人们、田野旁的几棵大樟树等。这一切都是那神奇的画布——-大自然，精心用粗细不一的线条，五彩缤纷的颜料，勾画出一幅又一幅美得动人，色彩斑斓的图画，让人心旷神怡。

吴老汉面对作业中的人们，他无法插手，因为一切都由二儿子安排好了，他只能像观众那样欣赏这美丽的劳动场景，他甚至怀念起那战天斗地的大集体生产时期的情景：男人脚踩打谷机打谷挥汗如雨，女人割禾弯腰如弓，机声鸣鸣，镰光闪闪，顽皮的儿童追逐着在收割完毕的稻田里拾稻穗……。

望着、想着，吴大爷嘴里哼起了他五十年代在县一中上高中时学会的一首苏联歌曲《红霉花儿开》，“田野小湖边，红霉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叫人心爱……，”他的歌唱声音越来越大，空旷的田野里响彻着一段优美动听的男中音，正在田间作业的人们，似乎被他的歌声所感染，也放慢了劳动的节奏，不远处的一棵樟树上一群打盹的鸟儿被惊醒，扇动着美丽的翅膀向天空飞去。

“吴大爷，你的歌唱得真好！”刚好路过这儿的邻居老高的孙女翠花，听到这歌声对吴老汉发出了赞叹，翠花的夸赞评价可不是随便的，翠花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她大学毕业后在县一中当音乐教师。是的，吴老汉的歌的确唱得不错！嗓音好，还能拉一手好听的二胡，当年他高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的录取线，只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最后政审没过关，失去了上音乐学院的机会。否则的话，他早就成名成家了。命运，这就是命运，命中注定的，没办法。好在上天还没有亏待他，助他克服艰难险阻，培养了三个争气的儿子，心灵上的创伤也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安抚。

人们对秋天的叙说总是比较凄凉、悲观的。《诗经》中的“秋日凄凄、百卉具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都是对秋发出的唏嘘。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所绘景色清微淡远之致，情与景交融，引人深伤。可在吴老汉的眼里，秋天却是另一幅景象，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是丰收的季节，耕种在春天，收获在秋天。秋天是美丽的，只是美的深沉，美的寂寞，美的苍茫。它不比春欢笑娇艳，不比夏热烈飞扬，也不比冬柔和沉醉。但，秋天有黄昏的颜色，有沉思的表情，有眼泪的气息，有相念的心绪……。

　“没有秋天的收获，哪有冬天的殷实？没有秋天的收获，哪有春天的耕种……”吴老汉自己作词作曲了一首歌，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怎样给这首歌命名，他想起了自己站在田野上唱歌，望着收割机收割稻穗的情形，哎！有了，那这首歌的歌名就叫“秋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