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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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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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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洲轶事

太太的家在湘东南的安仁县城永乐江畔,永乐江中有一个面积不太大的小洲,叫南门洲。我在安仁工作生活了十年,一九八五年同太太结婚后,常常去她家,南门洲就在太太的家门口。为此,我对南门洲是比较熟悉的。有几件事在我脑海里印象最深。

一、开荒种菜

那时的南门洲很原始,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原生态”。穿越县城的永乐江,是安仁人的母亲河,两岸河堤几乎没有什么人工痕迹,处于原始状态。人们从河堤上往南门洲,直接可以走过来。

沿河岸自然形成的荒地与南门洲相连,土壤结构由沙石与泥土混杂。当时,沿河居民没有什么人关注这样的荒地。而太太的外婆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她说:这样的荒地可以充分利用,细心整理一下,将石头挑选出来,施点肥,就可以种菜、种红薯。老人家说得有道理。于是,在她的指导下,我们便开始利用下班时间或周日,开荒拓土。在河滩上挖土绝对是一件苦差事,鹅卵石很多,隐藏在沙土里的鹅卵石,我们一锄头下去,冷不防会传来“咣当”响的金属与石头的碰击声,有时候还会擦出火花。几个小时下来,我的手上便“长出”了几个血泡。尽管这样难挖,我们也没有放弃,通过努力,硬是在一片乱石杂草丛生的河滩上,弄出了面积有两、三百平方米像模像样的菜地。

有了菜地,接下来就是决定种什么菜的问题。有的人说种蔬菜,有的人说种红薯,大家意见不统一。太太的外婆问我,这块地种什么比较好。我在永兴老家农村长大,对种田种菜比较熟悉。我回答太太的外婆,说:生地生土,初期适宜种植一些粗生易活的杂粮作物,如高梁、玉米等,等生土变成熟土,有一些肥力后,再种蔬菜。太太的外婆赞同我的说法,于是,就将这几分开荒得来的土地,种上高梁和玉米。

沿岸一些居民看见我们在南门洲开荒种菜后,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南门洲可开荒种菜的地方很快被“瓜分”完毕。为了能与别人的菜地区分开来,我们便在菜地的分界处用沙泥垒成了类似于田埂的分界线,还在分界线上栽种柳树、杨树等。没过几年,这些柳树、杨树便长成了参天大树,夏天时节,知了在这些树上唱歌,“知了,知了”地唱过不停。

第二年,这几分开荒得来的土地,通过种植过高梁和玉米之后,土壤里的肥力逐步增强,可以栽种蔬菜瓜果了。太太的外婆很懂农事,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一位久居县城里的居民居然知道什么季节种什么蔬菜。她告诉我们:春季种辣椒、茄子、南瓜、黄瓜、苦瓜、冬瓜、豆角、苋菜、西红柿、丝瓜、生姜等菜。秋冬季种小白菜、胡萝卜、香菜、白萝卜、冬寒菜、大白菜、卷心菜、红苔菜、大蒜等。对什么季节种什么蔬菜?其实,我心里也有底的。少儿时,跟随父母干了不少的农活,其中就包括挖土种菜。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会按照太太外婆的意见去做,她老人家吩咐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如:她提出要给菜地里施有机肥,太太家里养了一头猪,我就会将太太家猪圈里的猪粪挑几担倒在菜地的某个角落里,用泥土掩埋一段时间,然后,再均衡地撒入各块菜地。春季雨水多,菜地里的小草长得比菜还快,经常要除草等等。

湘南地区,四季分明,雨水充沛,可栽种的蔬菜品种有很多。尽管如此,我们不可能全部种上,一是菜园面积有限,才几分地,二是时间与精力也不允许种很多。我们选择秋冬季栽种小白菜、胡萝卜、红苔菜、白萝卜、冬寒菜、大白菜、韭菜、青菜等,春季则是栽种辣椒、茄子、南瓜、黄瓜、苦瓜、冬瓜、豆角、苋菜、西红柿、丝瓜等。

在南门洲的菜园里,春天万物复苏,告别了沉寂了的冬季,菜园逐渐变得翠绿醒目,生生机勃勃了。那碧绿的韭菜,又肥又嫩;红苔菜抽薹疯长,红枝桠的顶上还点缀着小黄花;白菜和油冬儿菜,起葑了,我们采食那嫩绿鲜美的菜葑,小白菜鲜绿一片,萝卜开出了结籽的银白色小花,青菜蕻上点缀着结籽的金花……菜园五颜六色,清新透了,艳丽极了。清明前后是仲春时节,这是种瓜菜的最好时机。我们尝试种南瓜,南瓜苗栽种后,过了一段时间,瓜藤越来越长,向四处延伸。原本想搭一个瓜棚,后因瓜棚所占面积太大,加之南瓜就种在菜地边缘,瓜藤便可顺势爬到分界线土堆的树上,长大以后的南瓜要么就匍匐在土堆,要么就悬挂在树上。结果也是这样,南瓜藤还真是随我所愿,在土堆里“潜伏”了几个南瓜,还有几个爬到树上“炫耀”着。

一遇永乐江涨洪水,南门洲的那块菜地就会有灭顶之灾,就算不是灭顶之灾,也是损失惨重。一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有放弃,待洪水消退后,又重振菜园,挖土、清理杂物,改种蔬菜,到秋冬季,菜园里又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

二、赶分社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安仁赶分社,都是在永乐江的南门洲进行。后来迁徙到老街和农贸市场。安仁人称赶集为“赶场”,“赶场交易”最具人气。南门洲的形状如同卧在永乐江中的一条虫。面积不是很大,大约有十多亩。而且随季节的变化大小不一。春末夏初,雨水丰润,洲的面积变小,秋冬季,雨水稀少,洲的面积变大。每到春分节气,南门洲被农耕工具及日常生活用品、中草药交易、各种小吃摊等填满,河边的沙洲也挤满了人,真正是人头攒动。

安仁的大人小孩都会哼一首歌谣:“分社到,真热闹。女人看大戏、男人买草药。有钱的吃油团子,没钱的吃薯皮焦。”人们在这歌谣中等待着春分的到来。“分”字也意味着“分吃”、“分用”、“分享快乐”。赶分社小吃有包子、油条、肉丝面、米豆腐、晾水、油团子、油糍粑,尽管比较单调,但对许多人来说,已够丰富的了,够有选择空间了。这个简易原始的场地无形中成为湘南最大规模的墟场。那时安仁赶分社在永乐江边的南门洲进行,活动通常持续十来天,比过年还热闹。

有一年的南门洲赶分社的现场,我曾经与一个初次来南门洲赶分社的人交谈过,他是安仁豪山人,向往“赶分社”,但他从未来过安仁县城。这一年的春分,他跟着其父亲从关王豪山、酃县弄了点草药,一起到南门洲上交易。天还没有亮便起吃早饭,挑起药担跟着他父亲,迎着朝阳从老家青岭村出发,满怀兴致朝县城走去。结果不到一会儿便卖掉了,卖来的钱,帮家人买了几尺布料和两双鞋。赶分社有很多的“节目”,如:人们可去神农殿参加祀神祈谷仪式,还可以观看各地民间艺人唱社戏。这半个月内,永乐江边踩高跷、打渔鼓、玩杂耍、走旱船、布袋皮影戏、龙狮舞、晚上放河灯等各种民间艺术渐次登场,让人目不暇接。

安仁县是药王炎帝神农首创医药之地。相传,神农及侍从采药归来,在永乐江的袍洲(今南门洲)上晒药,并传授祛病延年、追风去湿的药方。安仁“赶分社”在当地又称“药王节”,这期间,药材成为不可替代的主角。传说神医华佗慕名来这里治病配方,医药学家李时珍来这里采集医药修改完善《本草纲目》。主要药材有:鸡血藤、黄皮杜仲、红牛膝、满山香、接骨木、牛蹄风、大小活血等各种原生态的中草药。

每到“赶分社”时节,许多人会先到南门洲找个空隙鹅卵石沙地占一个位置,将草药、农具、竹制品、副食品向洲上涌动汇集又分流。交易的品种比较多,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中草药,成堆成片,琳琅满目。这里有珍贵的百芷、杜仲、金银花、野生何首乌,还有堆积如山的活血藤、鸡血藤、鳝鱼藤、吊马墩、倒水莲、半边风、黄金籽、月风藤,有些药材我不知其药名。“赶分社”除了本地人,还有江西、广东、广西、湖北、贵州等外省药商赶来交易。有的药商由于其货太多,于是,在分社节的最后一天便降价把药卖掉走人。这也正是观望降价的买者所期待的。许多买家接连几天在南门洲寻找那些降价的药材,机会好时会买到便宜货。但是不是每个药商都会降价的,特别是一些珍贵的品种,还剩少量的草药没有卖出去,他们会带回去,待来年再卖。

在当地,甚至还有“药不到安仁不齐,药不到安仁不灵,郎中不到安仁不出名”的千古佳话。农民们在春分这天赶分社,买回犁具、蓑衣之后,春耕就正式开始了。赶场交换草药农具,回去后吃了草药好下田开耕。周边省县受此影响,有吃了春分草药后,才下田开耕的习惯。草药猪脚汤是安仁人一年四季必备的药膳,通常根据四季气候不同、身体所遇病痛不一来调配药材。春分前那碗草药猪脚汤是当地春耕前的“仪式”,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秘方。有的人家只用几味药材熬煮,有的配上二十多种药材,但不管用料多寡功效如何,适合春分熬煮草药猪脚汤的草药必须是陈年草药。草药猪脚汤有着“天下第一汤”的美誉。 据《安仁县志》记载,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安仁本地人就有在春分节后家家户户熬草药汤喝的习俗。当地百姓将增骨风、搜骨风、月风藤、黄花倒水莲、黄皮杜仲、龙骨神筋等10多种草药与猪脚、黑豆等熬成黑黑的浓汤,不但滋补身体,且滋味美不可言。

记忆中,太太的外公最喜欢吃猪脚和荷包蛋,而且做得很好吃。每次去南门洲太太家,一旦遇到太太的外公、外婆他们做好吃的东西,诸如这猪脚和荷包蛋之类的美食,他们两个老人家都会热情地请我们吃。我们无法推辞。每年的“赶分社”,太太的外公便会买好几个猪脚和一些药材,做草药猪脚汤。他的做法是:先将晒干的增骨风、搜骨风、月风藤、黄花倒水莲、黄皮杜仲、龙骨神筋等近10种草药洗干净后,剁成一寸长短备用,熬药时将草药倒进锅内,添水盖住草药为宜,猛火熬5、6个小时左右,将药汤滗出后再添水熬药渣2小时,熬好后将两汤倒在一起再熬,放上大块猪脚、几斤猪肉、鸡肉,20个煮熟的去壳鸡蛋,一斤半黑豆,加上一些中药熟地、枸杞子、当归等一起文火熬制一天一夜,熬成黑黑的浓汤,肉烂了,豆烂了即可食用,早晚时候喝一大碗,即可当餐,又可当点心,滋味美不可言。每次我都会吃一大碗,太太的外公外婆还嫌我吃得少,往往还会往我的碗里加上几块肉和鸡蛋什么的。吃得我肚子鼓鼓的,不再想吃饭了。

三、牧鹅

就养鹅、放鹅来说,几十年前的南门洲绝对是一个好地方。宽阔的河面,清澈的水质,沙洲及沿河两岸长满了鲜嫩的水草,给鹅的生长提供了一个优良的环境。太太家本来是没有鹅的,只因我的父亲来安仁探望我们,每次都会带几只家禽过来送给我的岳父岳母,或是鸡或是鸭或是鹅。鸡、鸭好办,要么就宰杀,要么就圈养。如果是鹅就麻烦一点,宰杀当然简单,圈养的话就有点难度,因鹅除了吃饲料外,最喜欢去野外吃草,如果是长期不给它吃草的话,它就会“贡嘎、贡嘎”地叫过不停。有一年,父亲来了两次安仁,每次都带一只大鹅送给岳父岳母,岳父母他们不舍得吃,于是,就把父亲送来的两只大鹅圈养起来。

农家大鹅是自由散养生态,我们家主要是喂粮食和蔬菜,也会割草给鹅鹅们吃。鹅的食量惊人,靠家养已无法维持,必须野外放牧,以嫩草及收割后稻田中的残存谷粒饱其嗉囊。鹅的游泳能力比较强,经常会在水中活动,一些人会因此而认为鹅会将水中的鱼和虾作为自己的食物。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鹅一般是不会吃鱼的。它们不仅不会吃鱼,也基本不会吃其它的荤食。虽然鹅经常在水中活动,有时候也会在水中觅食,不过它们所吃的主要就是水中的藻类植物,或者其它一些水生植物。

岳父母他们圈养的两只大鹅长时间被关“禁闭”,自然会引发它们的“抗议”。大鹅一见人影或闻人语,它们会“贡嘎、贡嘎”地叫过不停,意思是告诉主人,“要给它们出去活动活动一下,它们实在是憋得难受了。”针对两只大鹅这样的“抗议”,岳父母他们有时候也会满足它们的要求,放它们去南门洲自由活动,饱食一下河里的水草。放鹅出去,得有人看管才行。否则的话,这些鹅会任性乱跑,或跑到农田里去,偷吃农民的禾苗,或被人“拐跑”。看管鹅,也叫牧鹅。这件事有时候是岳父母他们家里人干,大部分时候是我干。

于我而言,野外牧鹅是一件乐事。我小时候经常牧鹅。我老家是十八都盆地,盆地里密布着星罗棋布的村庄,有好几万亩良田,是郴州地区有名的粮仓。几条大小不一的河流从盆地里穿插而过。那年头,清澈见底的河流,河流两岸长着青青的嫩草,纵横交错的土路,一望无际的稻田。着实是一幅美丽的天然田园风景画。为了补贴家计,父母每年都会饲养一些鸡鸭鹅之类的家禽。我是长子,得替父母分担一些诸如煮饭、扫地、洗碗、带弟妹、看管家禽之类的家务活。牧鹅是其中的一项。我牧鹅时,以顶端绑布条的长竿驱鹅群或东或西,或农田或草坪,算是占尽乡下风景。常在鹅群之后以长竿抽打路边青草,确实悠悠哉。鹅群好聚不散,牧鹅时,仅需不让它们偷食菜苗或未曾收割的稻子就行。

在南门洲牧鹅远比我少儿时期在老家牧鹅轻松。永乐江比我们老家那些河流又宽又大,且河中的南门洲又是鹅鸭这些喜水动物的好地方。河堤比较高,一般情况下不必担心鹅会去偷吃农民的稻谷。只需手拿一根棍子,两眼盯住鹅,不让它们脱离我的视线,到天黑时赶回鹅圈即可。老家可不同,河流较小,河堤比较低,河的两岸是生产队的稻田,牧鹅人稍微不留神开点小差,那这些鹅就会趁机爬上岸去偷吃生产队的禾苗或稻谷。一旦被人发现了,就有大麻烦,轻者被生产队长警告,重者则要罚款。

不过,在南门洲牧鹅也曾发生过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一次,岳父母他们将两只大鹅赶到南门洲吃草,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天空中突然下起大暴雨,从上游来的洪水席卷而下,这时,我刚好下班在南门洲有事。岳母对我说,你父亲送来的两只鹅还在南门洲吃草,你得赶快将它们赶回来。说时迟那时快,我快速地脱下衣服,穿着短裤向河里走过去。此时,河水已经淹没了南门洲,那两只大鹅在河中找不到北,惊慌失措,见到我之后,“贡嘎、贡嘎”地叫过不停,似乎是在向我求救。我向它们游过去,顺着河水的流向,在大桥不远处的一个浅滩处,成功地将它们赶上岸。这时,天空中的暴雨越下越大,洪水已经涨到了防洪警戒线,如果还迟十几分钟去赶鹅的话,那肯定是没戏了,不仅鹅会顺着汹涌的洪水漂向远方,人的安全也无法保障,真是太险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南门洲仅存一个地名,那个位于永乐江中自然形成的南门洲被下游拦河筑坝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连南门洲地段两岸的河堤也由原来的自然土堤,全部改为石头水泥筑成的人工堤。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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