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星期六,悦悦不用上学。她端来矮凳子,站在上面,手里拿着一个蒸熟的玉米棒,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
窗外是几个屋檐挤着,留给她一小半天空。在这个楼里,她记得看着那一小半块的天,看了许多年。屋子已被妈妈锁了,她去上班了。妈妈下班才回来。她不能再哭,已经是幼儿园大班的人了。爸爸很久没回来,妈妈告诉她爸爸去了出差。几年不见,她等得有些急。问多了,妈妈的脸色会很不好。
今天,窗外的灰白天空上,有飞机拉出一条缆线,拉得很远很远。她看着由细变粗,最后与云朵合在一起了。妈妈在工厂踩着电车,她会绣各类的花布,她想象妈妈什么时候把天上的彩虹,做出来带回家。
2
李冬梅的脖子酸酸的,她为了赶出面前堆放的布料,一低头就是几个小时,实在受不了,才抬头,扭扭脖子。发涩的眼睛顺便看看窗外,太阳已经落满在对面车间的墙壁上。墙上的几个金色的标语,十几年一直默默地警示新老员工——团队、高效、品质是企业生存的根本!在一角的天空里,翱翔着一只白鹤,它煽动着宽大的翅膀,让她想起监狱里的丈夫。几年前,因为协助一个员工追赶飞车抢劫犯,造成了对方的交通死亡事故,结果被送进了监狱。他现在在劳改,一个人种十亩地。比在家更种两亩地辛苦得多,不知他会怎样应对。她为此发过无数次的牢骚及不满,对工友,对那个被抢的职员,也对公司的领导。好在,公司承诺保留他的工龄及工作,给予她一点工价上的补贴,幼儿园的园长还把女儿的费用全免了,镇里的工会及妇联每年也会来慰问她,给予她支持与鼓励,要不然,她早就崩溃了。
窗外的飞鸟,如果是他,多好啊!
3
因为没有及时把队列排好,吴青天被电击了一下,他本能地怒目电击的人。因为这个眼神,被进了小黑屋里。他缓了几分钟的神,才看清屋子里的四面墙壁,灰蒙蒙的,长满了霉菌。上面的一小块巴掌大的窗子,只漏下一丝微光。但这点光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他进来了三年,他的四肢已经粗壮得可以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了。在劳改场,从被人欺负到现在,没人敢欺负他了。他的拳头告诉他活下来的道理。今天,他本能的怒视招来了麻烦。
小屋的黑暗已经让他习以为惯。他的心并没有因为改造而变软,而是原来的软心变硬了。他明白自己改造失败了。他多想成为一只蝙蝠,飞出去,到沿海的东莞,找老婆李冬梅,还有吴悦悦。这个宝贝女儿,应该七岁了,头上的两个辫子应该像牛角一样翘起来。他出去,一定会给她买彩虹一样的蝴蝶夹。她最喜欢彩虹,他记得一次抱着女儿在公园里玩耍,女儿指着水柱开心地大喊:彩虹!彩虹!
而最让他牵挂的是家里的老母亲,她独身一人生活,在地里劳作,万一有个疾病,他都无法交差。父亲瘫痪在床上,每月的药费让他伤透了脑筋。现在在这里,他几次差点承受不了压力而想不开,甚好被被这里的管教员疏导了几次,让他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一天过去了,窗口透出一束亮光,同时传来罗管教的问话:“不是说好了,你好好表现,给你减刑吗?一个队都排不好?”
他愧对罗管教,说:“太累了!我站着,就睡着了!”
“哦!是这样啊!我了解一下。”
一会儿,沉重的铁门响了,他知道是罗管教过来放他出去。
他为昨天的怒目而羞愧。
4
儿子儿媳几年没回家了。院子里几年都失去了孩子及大人的笑声。虽然每月儿媳都会寄生活费回家,但是这对老人还是希望看见儿子这一家人。儿媳说儿子出差到国外了,要几年才回来。这让人相信又不信——就是到了地球的另外一端工作,也会有年假的安排吧?儿媳每次在电话里都很不耐烦,也许是他瘫痪在床上招来的麻烦吧?
老吴看着窗外,希望能够自己起来,看看窗外的田野和村庄。辨认一下那个高声喊叫的孩子是谁家的调皮蛋。村子里的老榕树又长满了榕树仔吧?他孩子时上去过采摘,儿子小时候也上去过采摘。黑亮的果实,很甘甜,把牙齿嘴唇都染黑了。上面的鸟窝每一年都有:布谷,百灵和八哥,每日黄昏,都嘈嘈杂杂的。前几年来了一群白鹤,满树都是白鹤。现在,他看不见了,只能看着窗外院墙上的一线天,天上时而飞过了一两只大鸟,都让他兴奋不已。但是他无法起身。他不知道,六十几岁自己的身体那么脆弱。以前一百多斤的东西,担起来像玩一样,前几年在帮人干活时,扛了两包水泥就把腰损了。在医院,越治越坏。最后瘫痪在了床上。把自己苦了,把老婆苦了,把孩子苦了!他理解孩子不回家,是因为他把这一大家子拖累了!拖垮了!
他看着窗外,几次想死,却找不到死的办法。因为那个勤快的老婆子,很快就会来检查。她还不想让他死,总是批评他说:“政府已经批准了我们的低保;那么多人关心你,你死了,对不起大家!”
他看着窗外,想着自己是一只鸟多好啊!飞到儿子上班的地方,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在吃什么,还差什么。把屋檐下的腊肉和板鸭,地里的辣椒及茄子多带一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