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都让人生气——初三班级的同学,几乎人人都有一部手机,唯独她没有!
陈小花说的唯独,有些夸张,其实还有一部份人没有配手机,那些没有配手机的人几乎都是匆匆上学、匆匆离校的打工子弟,不是一路人。陈小花没有归队于他们,虽然她也是从远方过来的,但她家在新世纪花园有房,她的户口随父母迁了过来。她可以言正名顺地称之为新莞人。
一个东莞户籍的子弟,都快读高中了,还没有配手机,就让她生气。这个气在前些天还没生出来,因为之前,她一心扑在学习上。她的成绩,一直是在班上年级上排在前十。她自从那天参加了一个本地学生的生日派对,看见人家的豪宅及豪车,身上前十名成绩的荣耀就被那些豪派的光泽击碎了。她在那场堪称奢华的生日派对中清醒过来,发现了生活中还有许多诱惑,便开始注意身上的服饰及这张脸蛋的丑美了。身上的服饰如果在校都没有可比的,大家都穿校服;脸蛋也没有差人如意,她有语文老师形容的鹅蛋脸;清纯如墨的眼珠里闪着的智慧;那张吐字清晰、时常幽默的荷包嘴总能让全班同学刮目相看;她的博学让同学们都称她为才女。她曾经组织过班文娱晚会,主持得有板有眼,台词吸引眼球,姿态及poss,可谓风姿绰约,迷倒了不少男生,简直可以与电视台上的主持人一拼。之后,就有了高威同学,一个称为富二代纨绔子弟盛情邀请她参加了他的生日宴会。
从那天起,她才发现她手上少了一样东西:手机。本地学生人人手上有手机,不是三星就是苹果,有事没事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把玩。她没有!怎么这么落后呢?
她回去当天就开口向父母提了这个要求。
“为什么要手机?”总是疲倦的母亲问她。
“查数据,为了学习!”她理直气壮地说。
“别说得那么好听!查数据为什么非得用手机?”
“网上的答案多,可选取最好的。”
“那你就不用动脑筋去思考了!每个问题都去找答案,你知道答案是怎么得来的吗?”不吭声的父亲听了忍不住批评她。
“班上人人都有手机,为什么我就没有?”她失望之后说出了气话。
“你不需要!”父母亲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她。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对父母生气及惹父母生气。
“这么小气!”她低声嘀咕着离开了父母的视线。她以为一部手机,才千把块钱,对于父母来说是额头上的汗。她的压岁钱如果不上交的话,早就拥有了自己的一部了。
况且,父母开了一个包装材料公司,每天都在送货订货,他们的忙碌换来了这座二线城市的一套房子;还有家里的一部车子;也能让她上了本地子女的学校。可是对于她,父母从来没有花什么钱在她身上。
“农民!”陈小花对父母的评价就是这俩个字。在她心目中,农民是底层的,老实穷困,小气低能的代表,也是毫不开明、毫无前途的代名词。
她这句骂语,也只能骂给自己听。她不想把这事闹大。
但之后,陈小花心中的血液流淌得不顺畅。有时几乎是倒流起来,让她焦燥不安,苦恼心烦。上课的精神也开始走神,另一个自己看着双重老师的影子。老师张开的嘴说出的话再没有入她的耳朵,进她的心了。
“名校?狗屁!”她有时这样想:“读了名校又怎么样?去打工吧,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十六岁了,己过了童年,不属于童工。有些工厂也会招聘像她们这般年龄的人了。
陈小花渐然对学习不上心,对其他倒留意起来了。
“哇塞!你的手链真美!”陈小花一天注意上了同桌蔡钰的手链,之前她可是嗤之以鼻的。
“三千,我姨送我的。美吗?”蔡钰被班上这个优秀的高材生夸了十分得意。如果陈小花真想要,蔡钰是会脱下来送给她,陈小花及蔡钰都清楚这一点。但陈小花没有体现出羡慕的眼神------“嗟来之食”会伤自尊的。陈小花那点自尊心她还得留着。
但是蔡钰后来的指甲油,陈小花偷偷地试用了一下。两人在上课时,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由蔡钰给她涂。涂后的指甲,如辍满星光的夜空,闪耀着无数的烟花。但这“烟花”在吃饭时就惹来了父母严正的警告:如果不刮除就要剁掉你的十个爪子!
“剁掉及爪子!”浓缩了父母心底的气愤——这又惹了他们生气了。
“农民!小资农民!”陈小花再次在自己的屋子里暗骂。但她不得不将十指上的满天星刮除。在父母眼里,指甲油可能比瘟疫还可怕。
“剁掉!爪子!”及父母亲两人凸出来的惊讶白眼球,她在跟蔡钰讲述指甲油时,想到那些,陈小花解气地大笑:““哈哈哈哈,气死这对农民夫妇了!气死他们了!”
如果乐意接受,蔡钰送十支指甲油都愿意。但陈小花之后再出没动过这位同坐的指甲油了。
不过,她开始对课本以外的话题上心起来,也与班上的本地生交往起来。
有时,捏来同学的手机,翻阅一下时尚的图片及明星八挂。
她渐渐地融入了这个班集体。
“哇塞!......我拷!......”那些时尚的艳语也渐然让她顺口成章。
这些微妙的变化,是自从那次手机要求不到后渐然变成的。陈小花是在无形中让自己改变起来。她好像是故意在改正自己。
“我为什么非得拼命读书?那些大学生不也一样找不到事做!有个大学生还在给她家看店子。”
陈小花的血液原来是小山村的小泉,安安静静地渗出来汇成小溪,安安静静地地往外流淌。可是,现在流淌到了外面的溪河,溪河里的气势让她也随之激情奔放起来,往外面的大河大江奔涌而去。
文静?为什么要文静?一起随波逐流扑向大海吧!多有气势,多有激情!
课堂上老师的讲授话语不再那么的中听,甚至,她还有意唱出了反调。这是危险的。可是陈小花没有意识到危险。
危险也是你们的定论!无非是成绩从前十掉到了二十,再从二十掉到了三十……那又怎样呢?只要不掉出五十名,高中部就会有自己的位置。况且凭她的头脑及基础,掉到了三十也是她人为的。如果愿意,她随时可以重返前十,年级前十!
但她现在,对名次是没有兴趣。她认为考得再好,父母也不会给她配一部手机。她在初二年级考了个全年级第二,母亲的脸上也没有喜色。冷淡地问她:“第一呢?为什么不是第一?而且要把第二远远地甩在后面,那个第一才是最有意义。我就得过!”
这就是母亲,一个七零后的的代课老师,在遥远的农村熬不下去,终于也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跑到这个地方淘金来了,不也俗吗?
“哼!”陈小花的鼻腔里不知几时有了这种声音,而且是针对父母的。
她的变化,让她的班主任都感到意外,便找她谈话。苦口婆心地跟她谈人生及理想以及现实社会像她一样不珍惜年华而后悔连连的例子。
“是吗?”陈小花不知几时用轻蔑的眼光斜视自己的班主任。那种眼光玩世不恭,差点惹来麻烦。她赶紧改口:
“我会扳回我的位置。”
她对班主任的承诺,让班主任便没有向家长投诉。
陈小花到底还是悚自己的乡下父母。
虽然悚,但她的血液从此没有安静下来流淌,身体里总有一种涌动在推波助澜,让她蠢蠢欲动。
由于接受过“纨绔子弟”的第一次邀请,就有了第二次。
在一个周未,陈小花打着补课的幌子,一起与这些同学去蹦迪。
蹦迪只在电视上见过。陈小花一进入迪厅就被激光及声音感染及俘虏了:骨子里的血液像暴雨中的山洪爆发-------扭头,摆腰,甩发。神乱了,步子也乱了。在一片乱中,心也不顾一切地乱起来。
摇摆、尖叫、怒吼……陈小花如坠入九九八十一层地狱中的魔鬼,烈火里炼狱一般,成了一只小魔兽。不去辩听,嘶哑的唱词不知何意。稍一留意,嘶哑的唱词原来是这个意思:
“摇呀摇,摇呀摇,摇摇你的头,摇摇你的背,摇掉你的老婆,今晚跟我睡!
摇呀摇……”陈小花摇得感觉自己差点疯掉。
这时,一个社会上的混混使坏,双手抓住了她的双乳,面且狞狰地对着她狞笑。她即刻条件反射地尖利地叫了起来。虽然她的尖叫被震耳欲聋的迪音掩没,但周边的同学在闪光中看见了有人侮辱他们的花朵,速及地围拢过来。
倾刻间,迪池成了拳打脚踢的混战。
斗殴的代价,一个男同学的头被打得头破血流;陈小花的胸扣被蹦飞;一群学生被送到了派出所。
陈小花既紧张又惊怕,但高威同学一个一个电话地找人,看他的神色,进派出所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不多久,高威的母亲开着她的大奔进了派出所,在门口就骂出了粗口:“丢你老母,又落(进)来了!”然后去了所长的办公室。
再倒回来的时候,所长与那老母一同进来。她的眼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后,眼光不是停在她儿子的脸上,而是停在陈小花的脸孔上,让她十分不自在。
“丢你老母,又嘿奎(是她),捉了我崽的魂!亚唔抬己给嘿蔑也货色(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威崽,你破该呀!小心滴,莫被奎(不被她)迷着你的双硬(眼)!”
他们一群人在高威母亲的大嗓门中出来了。
陈小花听得懂广东话,她一出派出所,就任同学们怎样拽她上车她都拒绝。
她挣脱开来,独自走。高威开着自己的跑车跟在她后面,比蜗牛还慢。
跟到新世纪大门,陈小花朝高威车子迎面走来,指着高威说:“丢你老母!”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她走得昂首阔步,气冲冲的,心底却在偷笑。她第一次骂人,用广东话骂,十分解气!
虽然那次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让陈小花有所收敛,但她自己认为自己彻底地叛逆了。父母的话不再那么顺耳,老师的话也不再是那般谆谆中听。她如一个绑着生长的梅树一样,挣脱了绑绳,想怎样生长就怎样生长,想怎样增枝就怎么样增枝。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她都似乎找回了自己,一个声音在她耳朵边大声抗议:“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甚至,她为了挣钱,周末偷偷去应试了商贸大厦的内衣模特。那里的模特站在玻璃柜子里,一站就是一天,刮人眼球,听说收入可观。她的身材没问题,当她报上年龄后当场被面试官否决——他们要录用成年人。
因为她小有的聪明,成绩虽然下滑,但还是止住了下滑的趋势。由于父母每日在生意场上打拼,对女儿的变化没有感觉出来。只是,每次用钱,母亲都凝视她良久:“怎么又要买资料?”费了半天工夫,才从皮夹子里捏出几张人民币,十分不情愿地递给她。
有一次,母亲拒绝了她,她生气地大叫:“我不去读了!读什么书!他妈的!”
“他妈的”三个字速及地滑过去了,母亲盯着她问:“你说什么?”
“我不再给你读书了?”
“给我读书?陈小花,你应该明白你在为你自己读书。你不读就拉倒!我还省去许多麻烦------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要花我多少钱!不读就去打工吧,早出社会早嫁人!”母亲的话像刀子一样地刺向她。仿佛她与她是雇主关系。
“钱不是那么容易挣的!小花,你该替父母省省心,只要你努力考上名校,我跟你说,我与你老爸霍上命,也会送你去读。就是读到国外,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母亲软了口气,还要替她打气。
对她,希望还是有的,爱同样没有改变。但陈小花心底这个小花鹿到底不那么听话了。
之前,她蹦迪时的疯狂让她记忆犹新。后来,她从来没有再涉过。但当同学从一个小瓶中像取原子弹一样取出一枚小丸给她时,她明白了这颗东西只摇头丸。
“给我的?”
同学点头,“今晚赏光不?”
“去你的!”陈小花将那颗丢进口中,她的举动让那位同学愕然、惊讶及坏笑。
晕了一下午,陈小花放学后径直坐了校车返回了家中。她强忍着血管愤张的痛苦,抵挡着诱惑,甚至用牙签刺着自己的手臂。
她头脑清醒着:这一次跟过去,就真的回头无岸了!班上有人传言有人在吃摇头丸,这次真让她遇上了!
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什么事不敢去做?!
陈小花虽然户口迁至这座城市,但她清楚自己的老家在内地。父母亲的腰板还没有直起来。而这些本地同学,大多数家庭都是富得让人吃惊:有厂房出租,有无数的房产;银行的存款数字大得吓死人。他们的父辈都低调着,装做普通百姓,穿背心和拖鞋,吃大排档。陈小花不敢去招惹这些人。
不过,她的血液己经涨高了,逆流了。因此,变得桀骜不驯起来。大多数时候,连吃饭她都是匆匆扒空就将自己关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初三,将毕业,全家人都认为她在努力学习,将冲刺,只有天晓得她在做什么。
班主任终于给家长来了电话。陈小花那在自己屋子里发呆时,门突然间被打开了,跟进来一阵风,然后是一腔火烧了过来。
“陈小花,你——好哇,考成这样了,你……”母亲急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怒吼出一句:“别读了!上辈子欠你的,也该你还了!你这个债主!”乡下妇女骂人的本领还是保留着。
陈小花原来理亏,经这一骂,也不理亏了。她鼻腔里哼出了声音,眼皮耷拉下来,耳朵上塞了耳机。
音乐响起来,任母亲像发怒的猩猩一样生气地责骂也无济于事。最后流泪的是母亲,被父亲撑扶着走出了她的屋子。
她的心被狂野的音乐占据着,一个在怒吼,一个在哭泣;一个在狂舞,一个委缩一隅静默。
自那一天,陈小花与父母似乎成了冤家对头,很少碰面,很少交谈。父母亲的眼里全是失望及责备;她的目光不也不像往日那般阳光向上,只停留于一双筷子,一双鞋子,或者铺满碎花的被子上。
这就是人说的青春期?她就是叛逆的小青年?
父母的冷淡,将她推向了另一端。你不给钱买手机,照例有人送她;你不给买手饰,照例有人大方地向她示好。同学中的纨绔子弟,社会上的混混,每每放学,校门口及路上,经常会有不同档次的小车向她讨好地停下来。
她的冷艳非但没有将人拒之千里,反而激发了那些愤青们的执着。她越这样那些混蛋越是狗一样的忠诚、狼样的坚韧。
诚如高威同学感慨地对她说:“丢你老母!就是石头也开花了!”
如果陈小花与他对骂,那刚好中了他的套子。他乐意。
陈小花冷漠得一句话都不给,让他发疯去吧!一群狼!色狼!
虽然这样,后来一次,陈小花还是接受了高威虔诚的的邀请。陈小花想:人有的时候别太骄矜了。何必呢?
这天周未,高威载她到了新皇酒家吃饭。本来是独请,陈小花未同意,约了三五个同学。他们包了个雅间,大家伙山珍海味地一阵狂吃海喝,几乎人人皆醉。
陈小花原先不胜酒力,多喝过几次,发现对酒的免疫力有了巨大的提高:头不晕,手不抖,跟喝饮料差不多。
她上洗手间的时候,发现了母亲就在隔壁雅间与人对饮。对饮的男人不是父亲而是别人。陈小花的心中的酒精的即刻被激活了。偏偏这两间雅间是木板隔开的,有一条装饰缝,正对着陈小花,人不去留意会看不见隔壁的人和事。但她看见了。
她再次看见了母亲与别人喝的是交杯酒,说着让人愧疚的话:“张处长,还请您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啊!您!”声音像站街的妓女。
陈小花的每个毛孔都被惊醒了,她仿佛从火山上滚下到了冰窟里,冷得浑身发抖,两牙发颤。
母亲发哆的话让她感觉到格外的肉麻,那位张处长猥琐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天吶!”如果地上有缝,陈小花一定会钻进去,像蚯蚓一样长年不再出来。
这样的一个母亲,一个女人,指示着她要做淑女,她有何资格?
令她更伤心的是,她离开那雅间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老实巴交地坐在雅间的一角,像只斗败的公鸡。自己的老婆与别人喝交杯酒,当着自己的面竟然能容忍。
陈小花冲进卫生间,大吐特吐。吐得满眼是泪。
羞愧像雾霾一样罩住了她及她的周边,陈小花没有参与下一个KTV节目,不知何时回到了家。
深夜,她一直瞪着双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一粒污点都没有,一片茫然,一片汪洋地无限扩张。第一次看到了父母亲的另一面。她满胸羞愧,无法找到因果。
她几乎想放开嗓子大哭一场,为自己,为刚才的父母。
酒精在激化神经,感觉刚才的酒喝少了,没有过瘾。她此时对酒有异样的需求,她身不由己地去客厅的壁橱间,拎出一瓶没有开盖的酒鬼酒。
喝吧,都喝成鬼的模样!陈小花揭盖当水喝,不一刻,一瓶酒辣着喉咙全下了肚子。这一次有了感觉,脚下飘起了云朵,整个屋子打起了旋。
父母亲什么时候进来,她浑然不知;她怎样上床睡的觉也浑然不知,她醒来的时候,满屋子己经是阳光灿烂。
周日的阳光是慵懒的,陈小花蜷在床上,她没有忘记昨晚的事。父母的形像从昨晚起在她的心目中己经渺小起来,同时,她为自己的出身感到悲哀。为什么不出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或者生活在这片暴发户的改革开放的前沿也好啊!内地,山沟沟里边,父母的素质能力,天吶!再这样想下去,她简直想去死。
而这时,母亲推门进来,一脸严肃目光从头到脚都仔细检查一遍,说:“你喝酒了?谁让你喝酒?你不要命了你?你知道你躺在哪里了吗?”一连串的质问,像警察审问犯人。
陈小花心中的火一下子燃了起来,她吼道:“喝酒怎么啦?我就喝,关你什么事!”
母亲愕然的表情让她感到痛快。
“你疯了!你,你,敢这样对我——说话?”母亲几乎也想喊起来,但她的心己碎,因此,等于哀叫。
“尊敬的妈妈,请你先尊敬我。进门先敲门,然后用关切的言语跟我说,你好些了吗?”陈小花唇枪舌剑地跟她妈妈对上了。
“你……你这八婆!你吃的我,穿我的,竟这样对我!我养了一个白眼狼!”
“我是八婆,你就是婊子!”陈小花脱口而出,脖子梗得直直的,正好迎接母亲怒火中扫来的耳光。
耳光清脆入耳,却没有让陈小花感觉到疼痛,但她的眼泪止不住外涌。
这时,父亲推门而入,将打人的母亲推了出去。
“干嘛呢?你?花不是小孩子了,干嘛呢?”
“我造了什么孽啊?呜呜呜……”母亲的哭声响起来,整个屋的隔音不好,到处都有她的哭声。
“我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女儿!呜呜呜……”
“我造了什么孽啊?出生在这么一个家庭呢?”陈小花也在哀哭,但她没有唱出来,用泪水漂洗着这句话。
良久,母亲的哭声停了,陈小花听见父亲在数落道:“你看,好好的。你本来叫她起来吃早餐,好好地谈谈喝酒的事。搞砸了吧!她也不是小孩子,正叛逆着,叛逆着!”
“叛逆?我们这样的家庭还叛逆?银行借贷,货款抵押!我们已经到了深渊了!当初,就应该多生一下!”
“我们那个时候,一放学就去干农活,每个星期天,都要上山砍柴,十几里的山里,上百斤的柴草,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有饭吃就谢天谢地了!”母亲诉说着。
“别说了!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
“别说?今天的事算不到明天的事,说不定那个厂真的要倒闭。你得催催那边的财务,那可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我知道,我这就去。别再吵,你们。”父亲提高了嗓门,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坏的心情糟踏了窗外明媚的阳光。
星期天,多好的天气,几个同学约好今天跑去森林公园踩单车。他们现在应该在森林公园了吧——喝着红牛,戴着墨镜,瞭望四方。多阳光的少年。他们身子淌着汗,与空气进行着光合作用,像小树一般,拔着节抽着枝生长着,谈笑着,心中装着美好的青春之梦。什么都敢想,什么都不用想!
她却蜷在床上,搂着枕头,淌着眼泪。左脸火辣辣的,被括了耳光。耳光不是别人括的,是母亲,一个生养着她的母亲。这个乡下婆子,不计后果地骂了她,还打了她。
她简直,简直想跳下阳台去死。不!先点一把火把这家烧掉,了结一切。
但是,她的叛逆思想,只在热血中翻腾着,理智告诉她:这是她家,生她养她的家。父母依然爱着她。只是方式不对。
她的眼泪又委屈地落了下来。下个周日,住校,再也不回来了。陈小花委屈中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然而,她的决定没有等到下个周日,她的命运随着家庭的厄运突然发生了变故。
有个大企业突然倒闭,她家的货款一个子儿也没有收回来,资金链断了。
父母亲面如死灰地在学校找到她,让她收好所有的东西,跟她说:“回家!回老家!”
为了还款,小区的房子卖掉了,父母的车子也卖掉了。陈小花一夜间体会到父母谋生的事理,她才刚刚看懂了父亲的鬓边白发及母亲的抬头纹,第一次明白母亲与什么处长喝交杯酒的狼狈相,身上叛逆着的血液忽然间冷却下来,安静下来,恍如梦醒——
这座城市读书及生活不属于她,她属于远方的落后的乡下。
坐上回家的火车,她头脑里想着十年前来这里的情景,想着家里的爷爷奶奶,想着一些她无法找到答案事理。她心底清醒过来,应该努力读书,只有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智慧,才能改变生活,驾驭生活。
“我多蠢啊!”她想着与母亲的斗嘴,耳朵根都似被火烧燎。
她紧紧地握着身旁母亲冰凉的手,偎身过去。
她感觉到母亲的身子在发抖。不一会儿,母亲的手上有了温度,逐渐暖了起来,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肩臂。
她听到了母亲的心声——咕咚,咕咚!像是一座大山里边蕴藏的一颗大心脏,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像在她幼儿时在她怀里中听到的那样真切,那样悦耳,那样幸福。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妈!”
“怎么了呢?”妈哀哀地问她。妈妈知道她在忏悔。
“妈!”她就这么再喊她,像孩时一样,没事也喊她。
这一次,喊后,一汪热泪糊了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