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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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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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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花

今天出粮( 发工资),工厂放假半天。

下午三点钟,杜娟排队从财务室窗口领到上个月的工资,就往邮电局走,她要将这一千五百块钱汇到千里之外的江西。汇给她的女儿吴芳华同学,用来作学费与生活费。至于其父吴至超“同学”吃什么,喝什么,那是他的事。人家在家种着两亩良田,养着一头水牛,住着老祖宗从明朝遗留下的老屋,过着耕读之家的生活。

祖屋的门楣上有一块粉红色的条石,上面阴刻着“耕读之家”四个字。这四个字就象一条枷锁一样锁住了吴至超的一生。他吴至超认为这是宝贵的族教家训,应该发扬光大! 且义不容辞地去继承。

吴至超不但自己继承了,而且要让这个家的一齐去继承。也就是说嫁过来的杜娟也要毫无怨言,同舟共济地去继承。

当初,杜娟是被吴至超的才学迷倒了。他高中就发表了不少诗作。在莲花镇这个小地方很有名气。然而,只会写诗的人没有哪所大学录取。于是,胸怀大志的吴至超从象牙塔诗人转成了农民诗人。杜娟却着了魔一样跟随了这个耕读之家的诗人。

开始的生活,杜娟感觉很幸福,很高雅富有情调:夫妇日出而耕,日落而读:有时听听古琴,沐着农田里弥漫的野月季的芬芳,吟着诗经及楚辞;写着新诗,呷着韵脚;挥毫之间,那是怎样的梦幻理想生活啊!杜娟的胸口时常心潮澎湃,双眼时常热泪盈眶。

后来,小叔忽然间长大迎娶新人。公公婆婆提出分家,丢给他们一本帐簿——结婚时所欠的五千块债务划给了这对夫妇。杜娟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恍如梦醒——诗是不能抵债的!诗是不能作尿布及奶粉的!诗是不能当一日三餐填肚子的!

她赶紧上圩抓了一只乳猪,一窝鸡崽。她没有其它法子,只有依照乡下的妇女来面对一日过来的一日。

那些日子,杜娟不知怎样度了过来。孩子大了,背上了书包;那五千块债,终于被她还清了。可是,日子越来越紧凑: 她不敢想跟着邻居一样建一个自己的新窝,只图一日三餐多点肉腥。女儿吴芳华简直养成了非洲难民,面黄肌瘦的,脖子细细的。她都不敢往娘家带。自己的父亲早退休了,以往火红的日子也不见了光彩。她不敢让母亲指着女儿对着她骂。“你活该! 自找的!”

说实话,当初她爸单位上那些小伙子,包括局长的儿子,几乎踏坏了她家的门坎。她硬是嫁了那个农民。她母亲像预言家一样,时常对她唠叨或责骂:“杜娟,我会看得见的! 不用我说,今后的日子,我会看得见的!”

此时, 一路上想到这些,杜娟眼里渗满了泪水。她抬头看见街上人来人住的,白花花的一片。良久,眼泪淌进了肚子里,才看清路面。

“杜娟姐,上街去?”同事四川妹碰上她高兴地奔来了。

“是呢,去做啥子?”杜娟看见一脸灿烂的川妹子,心情似乎好了些。也学她们的四川话。

“我想买只手机,就是差点钱。杜娟姐,你能借三百吗?下月出粮就还你!”

“傻丫头,不是姐不借,我得寄回去家里急用呢。哪像你们一人吃饱,全家都乐。”

川妹子没借着,不过也快乐地挥了一下手,连蹦带跳去跑到路边的手机店里去了。

现在的日子是她们的! 杜娟连羡慕的心都没有了。以前,像她们这个年龄,还在读着高中,自己像只会飞的小鸟,想入哪个林子,就入哪个林子;想什么时候唱歌就什么时候唱歌。周围的女生坐在她面前都逊色,周围的男生,都在她面前显得老实或拘谨,有的就像等待召唤的奴仆。唯有那个骄傲的吴至超,连正眼也没有给过她。自己作贱就做了他的俘虏及奴仆。——不甘啊!

前几年,日子终于过不下去了,她对家里的农民诗人说:“我们到外面打工吧! 你看哪一家没有外出打工的? 哪一家的房子没有换新的?”

耕读之家的传人木头一样,说出石头一样的两字:“庸俗!”

“都没有米下锅了,还庸俗?!”

杜娟躲在猪圈里,括了自己几个大耳光,蹲在那头愣头愣脑的肥猪面前,呜呜地哭了。哭过之后,她叫人宰了猪,带了路费,一个人出来了。她想,如果再不出去,这个耕读之家的灶台就会断炊烟,瓦上就要长茅草了。

丈夫虽说不争气,他毕竟是丈夫。他毕竟还能坚持在昏暗的灯光下教女儿读书,还会把“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励志豪语挂于墙上。往好里说,比那些小偷、骗子、混混好多了,毕竟这个家没有破碎,日子还没有被他掐死!

这样一个人,依旧时不时与当下的农民诗人,农民作家,农民艺术家聚会,谈古论今,挥毫泼墨。只是现在,再也没有女人为他们打酒、炒菜了。她曾经还把产蛋的鸭子宰了,当他们的诗会的下酒料。现在,如果有兴致就是对月喝井水——也可作诗赏画!

想到这些,她叹了一口气。

邮局在世纪广场对面。杜娟横过马路时,差点被一辆路过的车子撞倒,吓得她魂飞魄散。

那是一辆霸道的车子,嘎地一声剎在她跟前。霸道的司机戴着墨镜,刚要伸头对她大骂时,突然,取下眼镜对着杜娟大叫:“杜鹃花?杜鹃花!”

杜娟准备接受那人的责骂,没想到有人喊她! 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下车。一个成功人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过来,端详她一会儿说:“真是杜鹃花!”

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霸道得象老鹰抓小鸡一样,张大手臂搂了杜娟的削肩,整个人就在怀里搂住了。杜娟挣脱出来,羞得满面通红。那人放开时哈哈大笑。杜娟也被逗笑了,嗔道:“你这个该死的刘伟!”

“走,走,上车。”这个人连推带搂将杜娟推上车。也没问她去做什么,真是霸道!

一上车,杜娟看见了驾驶室还坐着一个天仙般的女孩。这个女孩职业化地回头朝她微笑说:“您好!”口音与礼仪像极了中国移动公司的广告词。

“我高中同学,杜娟花!”刘伟边开车边介绍说,“我这同学,那时比你们漂亮多了! 这位是罗姗小姐,我办公室秘书。罗秘,给我接林董。”

罗姗小姐拔了电话。片刻,刘伟接了:“林董,在哪里? 观兰高尔夫球场?OK!我给你带来了一位贵宾。哈哈! 不告诉你。你叫上陈总。出差没回来? OK! 叫他马上飞回来。我叫?OK! 罗小姐,帮我查北京至深圳的航班,给周秘联系一下,帮他订回来的机票。四点钟? 通知速回。OK!”

车子安静下来,像只舒服的摇篮,轻轻地在行驶中摇晃。在这样的环境,杜娟疑问的权利也没有了。她舒适得有些累,这些日子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二点。好不容易有了这半天休息。

不一会儿,车子停了。车门被一个穿着一身酱红色的酒店礼服、头戴美国大兵海军帽的服务生拉开来。她胆颤心惊地看着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来撑扶她,另一只手挡在头顶的车门上。杜娟吃了一惊,不知迈哪一条腿下车。

一下来,她便张嘴惊叹眼前的景象。她仿佛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里: 这个世界里的草象地毯一样,毛茸茸的,绿茵茵的,铺满了一座又一座山岗;偶尔一两棵树,也长得俊俏。草地边的花儿开得娇艳;几个球童活泼可爱;太阳光有些强烈,让杜鹃感觉到晕眩。罗小姐扭着模特般矫健的猫步,迅速地去会所刷卡登记。

几分钟,刘伟绅士一样携请杜娟上了球场的电动车,往草坪里驶去,往童话深处驶去。

“在哪?15 洞的那棵树边。”杜娟听不懂刘伟讲的是什么。

一会儿,高尔夫车子爬上山坡,又拐弯入林,再从林子转出来,又是一个新天地:鸟儿在林子里鸣叫,蝴蝶要花丛中戏闹,一汪青湖,就像平放的一面大镜子,特意为岸上的花、岸上的草、岸上的洋房子一一照个倒影。

杜娟不知所措。她的心怯怯的。她从来没有来过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这个叫做高贵人去的地方。虽然杜娟没有见识,但她明白这里是个非同寻常的地方。

他们在树边停下。这棵树是孤独的,但也是幸运的。

远方的几个人在挥杆打球,有个身着一身白色运动服,戴着太阳帽的人打了一杆后,朝他们挥了挥手,与球友搂抱了一下告别。然后,踏着青草朝他们走来。

“林丙璋!”杜娟从他的步子里看出来了。当初这个头脑机灵的优秀生考上了江大,也暗地里给她写了不少情书同学啊!

杜娟的脸像火烧。她感觉自己多难为情。这个该死的刘伟曾经对她开口说:“杜娟,你嫁给我吧!”这个人算脸皮厚。然而林丙璋对她的表达却是含蓄的表达,是认真的。当时,杜娟回给林同学一句话“你考上大学再说吧! ”没想到他真的考上了大学。考上大学的林丙璋再次向她表白,杜娟回信说:“我们只有友情,没有爱情。别耽误了你学业。”从此他藕断丝连。

杜娟不敢抬头。她看到一只手向她伸来,她受宠若惊地下了电车,不敢拿眼睛看这位成功人士,也不敢向那人伸手。于是听到朗笑,于是象刘伟般的霸道,连人一同拽入了怀里,搂一下。杜娟刚才在大门口,看见一位先生遇见一位洋姑娘,见面也这样地搂了一下。这是人家握手的方式吧? 这样想,杜娟的脸上,火热才消退。

一路的鲜花。

“那叫什么?”林丙璋大声问刘伟。

“那是杜鹃花啊!”两个大男同声高叫,一阵欢笑。

在学校,男生们都不叫她杜娟,而是叫她杜鹃花。杜娟听到他们这样叫,也笑着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林董,去银鱼岛吧! 听说那酒家很有特色。”

“好,好! 我们去银鱼岛。”

“小青,你载罗姗,通知陈总,直接去银鱼岛。”林丙璋朝另外一个女人说。

两部车,缓缓驶出了那个童话之地,不知东南西北的驶了。

杜娟完全没有方向感,她只感觉到楼房在跑,车子在穿。此时的车子像摇篮,又像只飞着的气球在随风飘。

一路上,林丙璋问了她的工作,又把他的名片递给了她。之后,就一直与谁打着电话:什么订单交期? 什么项目? 什么拿下来? 什么人脉? 找谁谁一大堆。杜娟没有时间说上话。

还好,杜娟她不知道提什么话题。现在只有偶而你问我答,像学生面对老师一样。

如果说高尔夫球场像“童话”的话,那么银鱼岛就像“神话”: 海空一片暗灰,几盏渔灯忽隐忽现, 飘飘渺渺, 让人想到那首《涛声依旧》的歌。

一会儿,一辆车奔靠过来,车上下来一对男女。又是大款的派头,头肥腰粗嗓门高:“谁来了? 谁来了? 把我从北抓回南。”

“你自己看吧!”刘伟打趣地说。五短三粗的男人,像黑社会老大。此时没有太阳,还戴着太阳镜,眼光在几位女性身上转了一圈。其它两位女性他认识,所以,这个人物像看猎物一样打量杜娟,嘴里不停地唠叨:“谁? 谁? 我大姐? 我乡下大姨? 欧,买嘎! 杜鹃花! 杜鹃花!”

于是那个人,边拽带搂,也要抱了一下。

“嘎嘎嘎! 那我是谁? 你说,我是谁?”

声音从肉球里挤出来一般,沙沙的。这个粗人问杜娟。

杜娟凝望来人,不敢认,后怯笑说:“是陈猴子,怎么成肥猪了?”

“嘎,嘎,嘎。陈猴子你都认出来了,说明我也不赖!嘎嘎嘎······”

陈猴子高三时坐在杜娟后面,用绳子偷偷绑过杜娟的头发。他说过: 如果能获得杜娟花的一把头发——死而无憾! 今天,还是这个德性。

“走,上船去。”三位男士扶着他们的同学上船。三位一个比一个漂亮的女性,像空姐一样躬着身子谦让。

快艇箭一样地朝那个有渔火的岛上飞去。

银岛酒家不在岛上,是靠着岛,停放着的一艘大木船。木船上布满了红灯笼,把船渲染成了酒家的样子。船上的客人不多,海水把这座酒家摇晃得有些晕眩。海水在边上沙沙沙地拍打这座酒店,让新来的客人感觉这座酒店随时都会被海浪冲垮,沉没。

“酒家,有什么好吃的?”陈猴子去张罗了。

“有各色银鱼呀! 到舱里挑。这里都是正宗的海物。”

“那好,蒸、炸、炒、焖全都来一样,再来一箱啤酒,冰的,要最好的。”

杜娟听着陈猴子的嗓门,心里还是有些拘谨。三个女秘书坐在一块,时不时耳语,窃窃私笑。杜娟知道她们的话题与她有关,那几双水灵灵的眸子,偶尔往她身上瞟来瞟去。

刘伟有电话,陈猴子也有电话。林丙璋对一女孩说:“小青,你把我的手机关了。两个都关。你两个,去没收他们的手机,全关了!这样对待客人,像话吗?”

两位老总乖乖地交了手机,并被秘书关掉了。

蒸的、煮的、炒的、炸的,焖的,陆续端上来了。清一色,两指粗的银鱼,这个酒楼都拼出花来了。杜娟尽量放松自己,她本能地想找活做。当然,如果在家,那得帮厨。在这里,她乘服务员没空时,端杯倒酒,递纸抹桌,倒像是这酒家上的主人。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林董经常提起的杜鹃花。”刘伟指着这三位秘书说, “老同学,你别动。坐着! 今天你是贵宾!”

三位小姐都起身,夺了杜娟手中的酒瓶,几个讨饶地说:“杜大姐,您坐!您坐!要不然我们得挨批的。”

“挨什么批! 今天我在这,他们敢批你们什么?”

“好,好,现在不批,回去批! 您就坐!”杯子被夺了,酒瓶被夺了。杜娟坐下来,她找不来话,就举杯自个先干了一杯,三位大男人也干了一杯。

话题是酒精催出来的。渐然,杜娟对老同学们说出了赞词:“没想到,二十年后,我们班有这么多同学有出息。我打心底高兴,也祝你们事业如日中天!”

刘伟说:“今天见到老同学,心里高兴! 特别能碰见杜鹃花,意义非同一般!来来来,为老同学干一杯!”

杜娟说:“哪有什么不一般? 讲明白,才喝。”

刘伟那厚脸皮还在,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人感到尴尬,他狡黠地说:“真说?”。

“说。”杜娟不依不饶地。

“我们哥几个,每个人每次谈到女人,谈到婚娶,都在问,杜鹃花在哪里?日子过得怎样? 然后骂一句,该死的——吴至超!”

“哈哈哈! 吴至超还有人恨到这个程度?你们不知道, 他还在过他的耕读生活。我们不讲他! 讲他,我的眼泪就会出来。”杜娟又仰头倒了一杯酒入喉,似乎把所有的抱怨都倒了进去。

“那,还是我们真庸俗。”林丙璋说。

“你也这样说?”杜娟叹息地说。

“真是这样,我们也就心安了。诗人的本质未改啊!”陈猴子说,“嫁这样的人,也是女人的福分。”

“啊? 啊?”杜娟心里无论也不明白陈猴子说的意思。一个温饱问题未解决的人有什么资格自附风雅。

每个人的生活不一样,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她没有说出这样的话,给自己的老公,他们的同学,农民诗人留一点面子。

“鹃花,你现在做什么呢?”林丙璋关切地问。

“打工,还能做什么?”

“很辛苦吗?”

“没多辛苦,做文员,打打字而己。”

“薪资呢?”

“打工还能有多少,一般般。”杜娟不再扯自己的工作。她是装配工,每秒钟要打一个螺丝。她的工作以秒计数, 每天人累得散了架似的。她弄不懂自己会向老同学撒谎。

于是沉默, 喝酒。

杜娟良久不好说什么,只举杯说:“各有各的活法! 来,我们今晚同学聚会高兴。我为你们的成功高兴!”她不想提那位农民诗人,可能正在写着“芳草凄凄兮秋己至,壮志未酬兮发己白。”

她仰头饮酒的时候,一行泪偷跑出来眼角,她当溅出来的酒擦了。

“来,来,来。大姐,我敬你一杯。”陈猴子喝兴奋了,起身向她举杯。

“什么大姐,乱喊了!”林丙璋纠正说,七零年的,比我们都小,自罚,自罚。”

陈猴子喝了那杯,又来一杯说:“好,好! 我自罚! 自罚!”又拿着自己的酒杯往四位女士的杯子上一、一碰了一遍,然后灌入了浑身是肉的躯体里。

不知是海上的酒楼在摇晃,还是酒精在作怪,杜娟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晕眩。她几次差点坐不住,好在边上的几位女士及时地扶住她了。

林丙璋也像她一样,不胜酒力。他猛然间奔向船舷,向着大海呕吐。那位叫小青的女士,持了一包纸追了过去,听见罗小姐说:“林董不喝酒的,今天算是开了戒。还是杜大姐有面子。”又听见那边呕吐的声音,林丙璋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小青姑娘跑过来焦急地说:“杜娟姐,你去,他叫你呢。”

杜娟的头有些大,但她稳住自己。走过去时,林丙璋晃着身子回来,小青姑娘又奔过来扶了她的董事长入座。可能是呕吐很厉害,杜娟忙扯了纸巾擦了他眼角的泪及嘴角的酒。

这一擦不要紧,林丙璋捉了杜娟的手,哽咽地说:“都怪我! 我本以为你不出来打工, 以为你过得好,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你。你看你,你的脸比我妈还老! 比我老妈还老啊! 你的手那么粗糙! 你还说你做文员,你骗我! 你怎么可以骗老同学呢? 我,我的心,钻心的痛啊!”

“喝多了,真是喝多了!”杜娟笑着安慰同学,她也在说自己。陈猴子,刘伟也被林丙璋的话弄得唏嘘不已。

陈猴子递过名片给杜娟说:“你要来找我们。给别人打工,不如跟哥们打工!”

杜娟持了陈猴子的名片,借机把林丙璋交给了那位叫小青的姑娘。让那姑娘搂着这位同学,拍着他的背。

酒喝到这个份上已经到顶了。

两位小姐去结账,结果听到了这样的抱怨: “怎么可能? 没有卡机我们怎么付钱?”

“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还没装上,这次只能结现金。”酒家经理说。

“你们没搞错? 我们都带卡的,别难为好不好?”罗姗压着嗓门说。

杜娟清醒过来,她扶着船舷过去,把袋子里的钱掏出来,一共一千五百块。甚好,刚够。

那经理接了钱,连连说:“不好意思啦! 不好意思啦!”

海风大了,挟着一股咸腥味,满天的星星也像玻璃一样地碎着。一行人被快艇送上岸。那几位女秘书是久经沙场的,她们麻利地替老总们开了车门。

刘伟对罗姗说:“你送我同学回去。”

又搂了搂杜娟说:“这小子也有今天。今天他露丑了! 哈哈! 谢谢杜娟花。林董今天高兴! 你一要来找我们。”说完,替她拉了车门,送上车,才钻进了林董的大奔里。

车子在夜幕里奔驰,渐然离海越远,离灯多的城市越来越近。不久,车窗里就白花花一片。杜娟眯上了双眼。

“杜娟姐,送到哪里呢?”

“洪福工业区。”

“我不知怎么走呢!”

“就到世纪广场,刚才那个地方。”

“那好!”

喝了同样多酒的罗小姐一点事都没有。她说:“杜娟姐,你们同学一聚起来,就讲你很多事情。”

“笑话我吧!”杜娟的头晕,想睡。

“不是,那位林董前年结婚时,还说了杜鹃花。外人不知,全用杜鹃花布置礼堂。人称杜鹃花婚礼。

“他的妻子一定很漂亮。”

“漂亮! 是留美博士呢!”

“那就好,俊马配好鞍。”

“比我们刘总好一点!我们刘总太花心,离了N 次婚。”

看来这个秘书不简单,敢聊她老总的私事。

“你得小心呦。”杜娟开了罗小姐的玩笑。

“什么小心,有时候,很多女孩子乐意。男人有钱,有魅力,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噢! 是这样吗?”杜娟好像明白了什么。

逗得前面的罗小姐咯咯笑。这个秘书肯定着迷着刘伟。

她不敢把自己带回到学校那个时代,但偏偏那些脸一张一张地现出来,每一张脸都兴冲冲地对她喊: “杜鹃花! 杜鹃花!”

林丙璋没有对她喊,吴至超没有对她喊。但她没有想到林丙璋对她还在乎。

然而,这就是命运!

最后刘伟说林丙璋的话,让杜娟有些生气:“他也有今天,他今天露丑了!是什么意思?”

她纯粹是他们心中的宣泄物?不错,她不是二十年前的杜鹃花,二十年后的杜鹃花又怎么样了呢? 他们找到了同情的对象,唏嘘的对象,甚至感慨的对象,心里平衡了? 满足了?!

杜娟的内心,不知怎么偏偏往那边想。

“这个该死的刘伟!”杜娟心里数落着这个强掠她走的老同学。

可能头真的酒精中毒了。她晕,想吐,又不能吐出来,硬生生地把想吐的酒精压在肚子里。

两个小时候,车子到了世纪广场。罗小姐停车下来对杜娟说:“杜娟姐,明天打我公司的电话,我会把钱送过来。”

“不了,不了! 我也可以请我同学。”

杜娟一下车坐在了广场边上的花坛上,她埋头向罗小姐挥手说。

“杜娟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走吧! 我坐一会儿就好。”

车子走了,广场己没了人影,只有树及路灯。树没思想,路灯却照着它们,想看它们的思想。

杜娟伸手去掏口袋,口袋里除了三张名片,一片纸巾,什么也没有了。一个月的工资没了, 女儿几个月的生活费没了。

她迷糊着双眼,看着这几个同学的头衔: 林丙璋: 智能集团董事局主席;刘伟:盛大地产董事长;陈国柱: 金龙集团总裁。

她把这三张名片端详了一会儿,不知哪根神经指使她,将这三张名片用纸巾包了,轻轻放进了身边的花丛里。

杜娟终于呕吐出来了。她一呕吐出来就似乎连心连肺都扯出来了, 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良久,好些了。

她擦干凈了嘴角,却擦不干凈满面的泪水。她蹲在那里,她不是哭这个月的工资,而是哭她过去及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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