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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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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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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的日子

这些天,天,仿佛要塌了!

太阳照得眼睛白花花的,那是双眼满是泪的缘故。“一脚踢”觉得天空发昏,在旋转要塌。她进进出出父亲的屋子,不知如何去应对。父亲快要死了,这事换到谁家,都让人无助、紧张与悲伤。

快要死的父亲躺在床上,瘦得没有了人形,闭着眼睛,嘴里几乎没有了进的气,如果不是胸前还有上下起伏,与死者没有区别。父亲七十几岁了,得了食道癌,平日里没有异常,两个月前感到不适,去医院查了一下,发现已是晚期。整个人,一天一个样,就像倒下的一棵大树,枝叶渐然枯黄干燥。虽然两个弟弟及妹妹的条件优越,但还是没有扳回父亲的生命。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父亲想回家,就由救护车送了回来。

“一脚踢”帮不上什么忙。但她努力地跑前跑后,希望自己可以派上用场。她帮得最多的还是厨房的活。虽然有些笨拙,但一日三餐她还是能够及时提供。这个时候大家都没胃口,不计较口味,粗茶淡饭地被她应付过来了。

母亲的身体还好,也只有叹气,整日守在父亲身边,她要送完老伴最后的那刻。近些日子,母亲的心碎了,她强抗着风和雨。她虽然高血压,但她这时的身体仿佛还是家中的另外一堵墙,只要一边未倒,子孙还有挡风避雨的地方。

二弟,小妹及后代们每天轮流着看望了老人后,就退回到了客厅中,焦坐静等,一步都不敢离开。生怕一离开,老人临终的话听不见。那样就对老人及后人都不负责任。二弟是政府的人,已请了假,但手机是不敢关的;小妹家在北京,也请了假,妹夫的单位属于保密类,未能来到跟前;大弟远在美国,说尽快赶回来,赶了数天了,还是没有到。

地球有这么大吗?

美国有那么远吗?

大弟的工作是科研,说不定美国的人不放。他回来,就像当年一些科学家一样,被美国人百般地刁难。

“一脚踢”时常在父母身边,听到他们对弟弟的谈论。

她最多的时间就是在厨房里,做好饭菜,将各个房间清理干净。衣被洗好晒好,陆陆续续的三姑六婆要过来,有一些远的地方得亲戚要好留宿准备。

她忙着这些家务,眼泪嘀嘀嗒嗒的,嗓子哽哽咽咽的。在邻居看来,这半个正常人的一片孝心丝毫不逊于另外那三只龙凤。想当年,她父母亲咬了牙,让她嫁给了邻村的老拐。“一脚踢”换来了大弟读书的学费,给这个家过了一道坎。这道坎过顺了,后面的弟妹又顺利上了大学。“一脚踢”给这个家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村民们都清清楚楚。

二十几年前,“一脚踢”被牛踢坏了脑子。其实也不是很坏,每件事总得比正常人慢半拍地反应。赤脚医师说一定是她的耳朵被踢坏了音路。但是乡下人没有生命危险,对这小问题一般都是不顾不问——熬过去了就好。

“一脚踢”忙上忙下,一边揪心大弟的行程,是否真被美国佬卡住了,一边耳朵尽力往客厅那边倾听,万一老父亲到了临终,总得见最后一面。

母亲的面容惫倦着,“一脚踢”生怕她顶不住。她进去了几次想替换母亲出来憩一下,都没有替成功。母亲握着父亲的手,一刻都不撒开,就像给父亲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传递一点热度维持他的生命。其实,大家人都懂,父亲是在节省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油,等美国回来的儿子。他不相信美国的儿子不回来为他送终。全家都不相信。

通了电话,都说快了快了。因为这“快到了”这句话,吊了他几天的生命。

真实的情况只有二弟才清楚。二弟说电话己打通,他请假手续快批了。然而,批到什么时候呢?他已经回到国内,一个关键性的会议,不能少他。他不能将实情告诉父亲,就给大家说快了。

邻居们这个时候帮不上什么大忙,但都准备着随时请唤。一边抬头看天,希望天上飞过的某架飞机,就是这邻家大儿子回家坐的飞机。

地球到底有多大呢?飞机要飞几天时间?

“中途要加油,要转站,谁算得到?”有人这样说。看来说话的人见过世面。

“这个老弟!就这么难!”“一脚踢”为老弟着急。他没有到来,父亲这口气就会这样吊着。可是,这样吊着吊了几天了,没有声息,说什么也不应,他就要听老弟的声音。

老弟也是,非得去美国留学。去了那儿,平日里也不回来看看,有点过了。平时“一脚踢”这样说,父亲会骂她没脑子——弟弟己经是属于科学家了,是家族的骄傲、国家的栋梁、人类的精英,这个小家算什么呢?父亲这样说,二弟在场也不吭声了。何况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傻女人,还能说什么!

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一阵脚步声及几阵呜咽声从屋子传出。

“一脚踢”的耳朵此时没有短路,她扔下手上的活计,急风风地往屋子里赶。

母亲的脸色几乎变了。二弟,妹和侄儿,都站在了床边。父亲的眼睛睁开了,张嘴说着什么,没有人听得懂。

母亲也急忙,靠近几次都没有听明白父亲在说什么。“一脚踢”看着父亲张开的嘴,轻轻吹出的泡,忙咽了嗓子对父亲说,“爸,我晓得。你要老弟——不要叛国,不要叛国!”

父亲听到“一脚踢”声音,脸上有了一丝笑,就闭了眼,咽了最后一口气。这一下,一屋子里的人,全嚎啕开了。

哭声惊扰了屋顶上的鸟,也惊扰了准备主丧事族人。主事的过来,交待轻重缓急之事。当务之急是赶快请人换了寿衣,抓紧把人移到祠堂。在乡下,一个人的身子还有温暖,魂魄还在身上,目前最迫切的不是悲哭。

二弟在主事的指示下,当即背了换好寿衣的亡父,匆匆送往祠堂。一家人这个时候全被悲伤笼罩了,昏头了。“一脚踢”感觉天已经塌了。

甚好,乡下人多,主事的头脑清醒得狠,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让这家人有全心全意地哭丧,一切大事均由族人们操办了。

灵堂的设立,道场的安排,祭典的程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此时,二弟虽然做着这个镇的镇长,他也只能在主事的跟前,指一指,拜一拜了,哭一哭了。

唢呐吹起,锣铂敲起,道士挥舞着佛尘,祭祀着各方神圣,唱念感怀,颂赞逝者一生的功德,告慰天地,引导黄泉或者指引仙殿。凭由各人的修为及德善,反正道士的念词晦涩难懂。但“永垂不朽”“功德长存”的唱词是极清晰的。

戴孝的人在道场中只能听从道士的指引,手里捏着燃香,或跪拜、或鞠躬地围祭。三伏四跪,反反复复,再悲哀的躯体也累得渐然麻木了。

“一脚踢”的膝盖跪麻了,头也叩麻了,总是跟着不上锣鼓的点击,及全体祭拜人的节奏,但她依然虔诚地完成每个动作。她的心悲哀着,伤感着,哭泣着。父亲对她最大的回报,是前几天对她及全家说的,一辈子就亏欠她——大家的心都明着,她是个正常的人,却嫁了一个大她十岁的瘸子,脾气又暴躁,胸怀又狭小。她吃的亏大了!

但她的日子还是熬过来了,虽然被老拐欺负着,也生了两个儿子。大的读着大学,小的自谋职业,有了完整的一个家。现在,一家四口都来了祭父,己经是到齐了。老拐因为不方便,就一直跪在灵前默念,他也在尽自己的孝心来告慰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丈人。

在乡下,有谁能教出这样的子女,一个在美国做科学家,一个作了地方的镇长,一个嫁在北京的大户人家!一个半全的残疾人携带一家子都齐齐地来到了祭祀祠堂悲送老人!

祭奠的花圈陆陆续续地送来,围了整个祠堂,像一片花海。这样的灵堂,是全村建祠以来,场面最大、人员最多,香火最旺,气势最宏的了。

围观的人比祭祀的人多,道士们因为观众的热情丝毫不敢懈怠。十月的秋风吹不去额头的大汗,道士顺着佛尘,挥了一次一又一次。也是因为主事的开了口,价钱多过了一般人家的数倍。道士职业的操守更是一直保持着。

由于“一脚踢”很不不协调,道士让她加入到了老拐的行列——干脆就跪到灵前,烧纸点香。原来麻木的躯体得到了放松,她看见眼前的穿戴一新的父亲,悲恸地呜咽起来。她不像乡村的妇女拖长了声调,倾诉过往的委屈及恩典,她就哭得实实在在,毫无掩饰呜呜呜地哭着。场上的情绪再一次被她感染,孝子孙们也禁不住哭做一团。她的妹妹忍不住哭唱几调往日父亲的恩典,后来几乎是披头散发,要在地上打滚了。旁观者有了感怀,也抹了眼泪,想到了人的一辈子,生老病死,大灾小难,或者受恩于亡人,也赴于灵前,点香焚纸,以示感恩香礼。

这样,老拐及“一脚踢”又被请到了一旁,让出灵前的位置,稍作休息。

吹吹打打了一天两夜,再好的身子骨也会累垮。悲哀渐然让疲惫占领了。道场就是要这样的效果——亡的己去,活的继续。

眼泪淌干了,身体才能无病疾。等将亡人送上山,孝子贤孙们己经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如同完成了一个庄重的仪式,浑身都轻松多了。至于念想,那独自回到家中去,由个人的品性及时间来磨灭。很多后人,一回去就得睡上一两天,补回体力,以备情绪再次波动。

“一脚踢”的双眼像桃子一样的红肿。她哭的是真心,没有人怀疑她。这一次,很多人又对她作了很高的评价。在回家的路上,陆续听到了许多对她直白的夸奖:

“一脚踢,你蛮有孝心!”

“一脚踢,你对得起老父亲了!”

话外有音,她全然未理。父母亲当年是为了弟妹上学才将她“一脚踢”嫁出去的。那时,她也算过——当初,“五千块”不小的数目,委屈也自愿过去的。至于情感,乡下人有什么情感?儿子都生了几个,都养大了,日子就这样,过来了还要继续过的。

说这话的人不地道!激不起怨恨——她也从来没对父母的积怨。

她心里担忧着大弟,怎么还没有从美国赶回来?现在就是赶回来了,没有参加父亲的葬礼,他那会怎样的心碎?她与大弟的心近,他的脾性,她清楚。想到这些,仿佛看见了大弟跪在坟前痛哭的样子,一行热泪就又淌在了脏污的脸上。

而让她听不惯的是,乡下孩子们的无忌童言,冲她高喊:“叛国!德华叛国了!”父亲临终的话,全被大家传歪了。

乡下的孩子,你理了他就会没完没了。“一脚踢”明白这个理,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去捡路上的石子,来扔说这话的人。那些孩子们更加高兴,继续躲闪着喊唱。小孩这么说,有的大人也多舌,说,“也不奇怪,每个月能挣几万块美金,忘祖叛国,很难说啊!”

虽是说笑,却真的伤了“一脚踢”的心。她也有时扔了出一句,“叛你娘的屄!”博来了乡下人一阵的大笑。因为她是傻笨女人,被骂的人也不计较,全当逗出来的笑话。

头七没过,大弟终于赶回来了!

一排车子开进村子里,村民们以为是省市的大官来了,等从车子钻出来是本村村民民德华,逝者的大儿子,人类的精英,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回来了!

与想象的一样,德华跌跑着进到院子,一把抓住院门口母亲的手,俩人搂着痛哭一场。千言万语都多余了。母亲指着村子的后山上,只听见他喊我回来迟的那句话;又搂着身边的大姐“一脚踢”大哭一场。

“一脚踢”的眼病再次犯了,她拍着弟弟的背,抽泣无声。有那么多人送他回来,就不问什么理由了。她径直拉了弟弟的手,往山上的新坟走去。

全村围观的人排了开来,浩浩荡荡地目送这个孝子为己过逝的父亲哭坟。

人的一世,再也没有其他事能有如此悲恸的了!生少见面敬孝,死无相见守孝,给自己以及父亲家人都留下了遗憾。因此,这位在美国工作的科学家,扑在父亲的新坟上,手挠泥土,头撞石碑,如一头老黄牛般地呜咽嚎啕,着实感天动地。

天空安静得连风也止了,树也静了,虫鸟惊飞······听者无不淌泪,见者无不动容。试想,十几年在国外,想见的父亲只见这坡新土,换成谁不悲戚!古话里说的——山河都哭了。这个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傍边的“一脚踢”也哭成了泪人。不为自己,为弟弟。她搂着弟弟的肩,用力地搂着,让他尽情哭!在哭同时,她不忘告诉弟弟,父亲对他说的遗言——“不要叛国!”

弟弟抓住她的手哭说:“姐,姐,我会叛国吗?我会吗?”

“姐相信你!姐知道你!”“一脚踢”对弟弟说。

从小,都是她护着他,时候挨了父亲的打,也是她去抚慰的。姐弟的心连着,什么不懂呢?她为弟弟上大学,将自己换了伍仟块钱,她舍身甘愿。

眼泪淌干了,苦也倾倒了。作为国家的人,陪同的送了花圈,劝慰的水平高出了村民很多,跪麻的双脚在陪同人员的撑扶下恢复正常。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大家静了下来。

大弟从兜里掏出祭文,向着碑牌,高念悼词,声泪俱下,几欲停顿。最后念完,用火点了,送给了泥土里的父亲;陪同的人也恭敬肃默,悼念祭文,颂其功德,像电视上的人一样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后也烧撒黄纸,点烛焚香。

其场面再次让村民们称道。说有这样的仪式,他父亲应该含笑九泉了。

“一脚踢”的哀伤让这些大礼仪冲淡了许多。弟弟给父亲挣了别人挣不到的面子!花圈再次摆满了山岗,远远望去,一片花海。

祭礼完毕,客人慰问了母亲。但很快大弟将被市里的人接走。大弟执着母亲的手,又是泪眼,他心中的悲苦已无法用语言表达。

母亲拉着儿了的手,对儿子说:“你父亲临时对你讲的话,没有人听得清,就你大姐,听懂了。说别叛国!你爸,是含笑着走了!”

大弟又拉了边上“一脚踢”的手,哽咽说:“姐,我苦难的姐,谁都知道,你不傻,也不笨!我的姐,你心中有多苦,我们全晓得,全晓得!”

“一脚踢”擦了弟弟的泪说,“姐有什么苦!有你们这样出息弟妹,姐就没白活了!”

当夜,大弟抽空回来,与姐、母亲同床共被,聊天聊到天明。

次日一早,来接他的车就在门口等候了。“一脚踢”忙乱中,捞了几碗热面,打了几个鸡蛋。这是弟弟最喜欢吃的,做法简单快捷。

她昨晚问他为什么那么难回家?弟弟告诉她,有几个重要的会议,千载难逢,那么多人等待,根本无法推脱;再讲到那边的家,弟弟说休假时,会带回来祭祖——人做到这一行,就顾不了小家了。

“一脚踢”对弟弟说,“你真棒!”

这是她对弟弟一贯的夸奖,从小一直夸到他留学到美国。

弟弟吃着她做的捞面问她,“姐,有时间你来美国看看。跟你说真的。如果姐夫对你不好,你就离婚。到美国生活!我现在有这个条件。你给我做饭都行!”

“一脚踢”听了,良久说:“我们乡下,哪会轻易离婚。让人笑话!再说,你姐夫,除了瘸了腿,脾气坏,其他方面还好。又不赌钱,人也勤快。帮老二每天收那些旧东西,也能挣几个养家的钱。”

大弟叹了一口气说:“姐,你真是好人!什么都能忍受。”

“一脚踢”说:“过日子,就是这样。既然成家了,就要好好的,哪有现代年轻人那么多的想法。离婚,对家对孩子都不负责任!”

这下轮到留美博士无语了。他掏了身上的口袋,只掏出了几张写给父亲的祭文草稿。他脱下腕上的手表说,“姐,回得匆忙,我什么也没有带,这表你拿着,就像每天弟弟看着你;还有,你得买个手机,我会叫弟给你买上,能视频的那种。我想你时打给你,你想我时打给我!”

“一脚踢”将手表捂在手心。表上还带有弟弟的体温。她说,“买手机,你姐夫不让,说打一个电话,几块钱就没了。”

“你别听他的!你的手机永远不会欠费!姐,你就听我的!”

因为是国家的人,一排车在院外面等着,每个等待的人都在看腕上的手表。

“一脚踢”好奇地问:“弟,你到底在做啥?”

弟对她说:“科学研究。这次回来,很多单位都要去讲课。大家都等着。我回来一次不容易。”

临走时,弟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对姐说:“姐,你到院子里刨一把土给我。”

“啥?”

“刨一把土,还有我们小时候的照片,在客厅的相架上,我们的那张合影。”

“一脚踢”赶紧跑去了客厅,笨手笨脚地将那相片拿下来,用纸包好。等她走出客厅,看见弟弟用铲子在水井边上的泥土刨了一把,用一个胶袋子装了,连同相片,放在了胸口的袋子里。

她与母亲送他到院门口时,几双眼睛又饱含了泪。

“一脚踢”晓得弟弟的心及他工作的重要性,她拉了母亲的手,对弟弟说:“放心,有姐在,姆就不会有事!”一手推着弟弟赶紧上车——那么多人在等他。

隔着玻璃,“一脚踢”看见弟弟向她母女伸出的手。车子渐行渐远,一行热泪才淌下脸颊,滑进了嘴角,苦涩涩的,但又甜麻麻的。就像她自己过的日子,苦涩涩又甜麻麻。

她转身回头时,才发现全村的人都在向远去的车队眺望。

在村民们的心里,他们一定在为弟弟骄傲;也可能在许愿今后自己家里出一个有出息的人。有这样的后人,人这一辈子也无限荣光。

她也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读着研究生,今后该像他大舅一样有出息。这样想时,“一脚踢”的心,也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暖烘烘的。

这一次从父亡的悲伤中走出来了,她一个乡下妇女忽然明白了,原来乡下人的日子就是传宗接代、教育子女、养老送终!在千千万万个日子里,让人更有信心,更有盼头的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今后有出息,也等于自己没有白活!她又忽然明白了,父亲闭眼离去脸上的微笑——他为儿子骄傲,为她能够听懂遗愿而欣慰。

这个时候的“一脚踢”俨然增长了见识,在浑浑噩噩的头脑终于有了空隙思考,并获得了这些浅显的结果。

这是头一次属于自己的想法,让她心智受到启发。她惊讶自己,发现自己忽然长大了。从此,不该为每日的鸡毛蒜皮的事与老拐争吵,也不说为那些追赶她说笑的孩子们撒气了。

这个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将母亲搀回院子,让她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从此,母亲独身一人过日子,她应时不时回到这个家看望母亲。

人这一辈子,过得就是这么快!母亲生了他们,养大儿女,子女长大离开父母;父母老去,自己转眼也老了,快做奶奶的人了!

这些,“一脚踢”以前想也没有想过的问题,今天一下子让她想到了。

她抬头望望天上的日头,与小时候的并没有两样。而父亲,已经到了另外的世界。老母亲的身子骨老了,头发灰白了,行动迟缓了。“一脚踢”从阳光中感觉到生命的弱小及短暂。她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赶紧伸了双手去捂母亲的手,她生怕母亲忽然一天也离她而去。

“梅子,干嘛?你的手那么冰凉!”母亲的手还暖暖的。

“我没什么!”“一脚踢”不敢说出心中的恐惧,但谁能告诉她:太阳每天照耀大地的日子,怎么会这样一天一天、悄无声息地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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