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一位年轻工人,蹲在角落。抓拍
小蜜蜂采摘花粉
仓库边一小片散养的油菜,伸出许多双手
收拢住,整座工厂的春光
时间,像蜜蜂毛绒绒的细脚。不紧不慢
一遍遍检测,流水线上每一寸生活的螺纹
上班铃声响起。另一场采摘
在数控机床上,开启。现场马达轰鸣
一周后。我翻开手机图库
这时春天的油菜花全部落尽
而蜜,已在四月酝酿之中——
2024.4.18
《凌晨5点半,大雨》
读别人的诗句
听自己的雨声
窗外三、五种鸟鸣
穿透大雨霸凌,自成体系
第一班地铁。趁机把自己洗漱完毕
昨晚的乌云化成人形进入它身体三次:
一次推着轮椅
一次背着工具箱和编织袋
一次拎着湿漉漉的雨披
有人打来电话
网约车已停在小区楼下
司机,一边擦后视镜
一边盘起头发。露出职业女性原来的样子
她载着我,一路狂奔
雨水不停冲洗
仿佛要为人世卸下身上的沉重和污垢
2024.4.17
《轮回》
一个女子
晨光中晃动手腕
……西藏佛轮开始
转动。三楼窗户底下一大片
香樟树,竖起叶子
像一支伴奏乐队为她打拍子
偶尔,能看见有小汽车从林子经过
转轮。继续飞转……
煲好的粥,从橱房飘出米汤浓香——
多好的早晨啊
“活在珍贵的人间”
我们不知疲倦,实验: 一场又一场
爱的轮回
2024.4.16
《满州里》
早晨,中国的太阳从东南方
照进客厅
她开始梳洗,清扫,晾晒
准时出门,赶乘上班的公交车
午后,她推开办公室北窗
不远处俄罗斯上空
云层叠加
西伯利亚的天气难以捉摸
当她拖着倦怠的身子,返回
傍晚的西阳台
一枚落日
正一点一点掉进蒙古国的栅栏
这么远的春夜,不影响女诗人
微信与我分享三个国家的
星空,和刚写的诗
这么短的十行,她动情地书写了三次: 祖国!
2024.4.15
《大海与城邦》
像打开一本书,渐次翻阅夜晚的酥胸
穿过云层。从波音舷窗鸟瞰
群星在大海中跳跃——
再低一些,终于看清大城的轮廓
钢铁、水泥、玻璃,立体魔方
太平洋西岸。无形之手转动秩序
棱形、矩形、圆柱体……重新排列组合
光影中。你打开导航——
无法确认戏中人,自己,与匆匆看客
你们或许都是主人。当你从天空降落
乘上公交,地铁,的士,或骑行共享单车
你们亦是临界过客。当你搭乘飞机,再次凌空
冲上璀璨银河。似流星。隐没无垠——
当音乐与晨歌,从第二日升起
海水将波涛、船影与灯塔,一一收回
又以万亿枯萎、破损的泡沫,重塑浪花
前赴后继……赶往长江口、黄浦江、苏州河
海市蜃楼。褪去螺壳。新城邦。重新屹立海上——
2024.4.14
《石头记》
小时候,我光着脚,像一块小顽石
站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花生田
遥望城市——
那曾是乡下人向往的天堂
而那时农村如城市坑洼卑微的垫脚石
几十年后
端坐于摩天大厦旋转观光厅
回首故乡——
一边滋生城市客居者,籍贯模糊的乡愁
一边又发自肺腑莫名的感激
奇妙的城市啊!多像一块巨型磁铁磨刀石
我们早已被打磨成一块块棱角分明,
不停自转的陀螺金刚石。
2024.4.13
《新月记》
走出地铁一号线站台
已是春天六点半的傍晚
天空,像一位卸妆后的女演员
从高楼臂弯,露出一脸中年的平静
我站在马路天桥中央
足有七、八秒
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天边——
那块汉唐玉璧,冒着
乡土气息
在大都市头顶,搭建一轮新的时尚构想
2024.4.12
《乌鸫》
当我从周日的会议室
走出,发现
车间卷闸门边竟然
蹲守一只全身黑羽裳的江南乌鸫。
鸟唇嫩黄,
羽翼未丰。
此刻,它的瞳孔里全是惊恐。
我果断按下闸门开关,
小乌鸫用尽全身力气,飞过
闸门前的花继红木。
我未来得及欣喜,
它却又掉进树林下杂乱的草丛。
我愿——
日落前,它能与父母团聚。
我愿,傍晚的工厂区不会出现一只
饥饿的流浪大猫。
我愿,孩子们都能从童年、少年与青年的危险期
来到中年。
2024.4.11
《无法言诉的早晨》
在大雨中赶早班的地铁,
我穿着雨披骑电动车。
如果,你开着汽车或者根本不用上班
那我无法向你言诉
骑车人所经受的窘迫——
起先,眼睛一遍遍被雨水浇灌
无法正常观看。
后来雨越来越大。大腿、小腿、脚踝
完全被接受淋浴。
当我走进地铁,鞋子已变成两碗冷泡面
双脚,顺从浸泡的考验。
我想说的是,骑行遇雨的窘迫大于走路打伞的窘迫
中年失业的窘迫大于学生贪玩补考的窘迫……
当然,如果你从来不为生计担心
或者生来衣食无忧
那我实在无法向你转述:
这生活,我们经历或正在经历的大大小小的窘迫
2024.4.6
《惊蛰记》
大家都说,惊蛰
可以听到春雷
可以听到自然万物苏醒的声音
我也在等——
等惊天地泣鬼神,等冬天完全融化
等内心觉醒的开裂之声
可是现在,我只等来了一场中到大雨
等来了高速公路上汽车马达巨大的轰鸣
——这人造的雷
我早已习惯不把它们视为生活的噪声
还好,有两只喜鹊
对的。是两只黑白相间的喜鹊
它们从停车场的通信塔上传递来
春天的语音
这一天,也因此获得了全部的意义
202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