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城后,我就再没有多闻到过一缕炊烟的味道。炊烟还是如影随形地追着我的足迹。然而,生硬的水泥堆砌的城市,没有炊烟袅袅婷婷的舞姿,更没有了炊烟那触摸着灵魂的味道。
远方的故乡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的村庄被城市占领或者蚕食。炊烟风筝一样越飘越远。味蕾上仅仅留下炊烟淡淡的味道。那是柴火燃烧的温暖模样,那是故乡原始的生活色彩。那是艾蒿迷眼的古老味道,是麦草生香的顺手绝活,是玉米秸秆的随心写意。
一次次回头,看不见故乡在什么时候走远,我们的身体已经已经步入城市的肚腹,委身于现代文明。在城市的森林,我们缺乏接近泥土和地气的机会和勇气,就如我们缺乏纯洁的呼吸和信仰一样。我们的胃被山珍海味所填满,我们的精神被欲望所充斥。心,成为一个维系生命的器官,别无他用。我们在城市里逐渐荒芜了故乡的麦地,在城市里逐渐了萎缩了精神的家园。我们高贵的内心一次次被欲望和灯火所覆盖。我们绝望于周围的人事,陌生地隔膜着自己,也作践着自己的肉体,包括脾胃。我们被捆绑在物质生存的第一线,在局促逼仄的空间坐井观天一样寻找天空之城,自由之野。但我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于失去和聚焦眼前世俗的铁律约束,格子布一样被漂白过的单调生活,却离不开复杂的生存法则。
一次次慨叹于人事纷纭,世人追逐。自己一次次把心放在悠悠的云端,但总是少了一份闲庭信步的洒脱与释然。是的,绝对的自由,让人心生畏惧,绝对的匆忙,更让人可悲,来不及听听窗外花开的声音,半树的新叶已经覆盖了人生的过往,来不及听听内心的声音,霜丝已经笼满阴霾依旧的 天空。有时,无需用心,心已经落在尘埃的低处,世俗的角落。纷纷落蕊一样,那样沉寂而轻茫。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磨难仅仅是生活赐予你的另一样礼物,我们悉心收藏,当噩梦的一样的生活一天天过去,不复寻常的记忆应该埋葬于岁月无声中。清冽的春风,从北方一次次袭来,春天依旧被拦腰折断,一半留给冬天,一半留给夏天。春天仅仅属于荣耀一时枝头的过客。
炊烟的味道是故乡所有思念的浓缩,是一种萦绕灵魂永不断绝的根系。炊烟是千万年农耕文明的尾巴,一次次摆动着我们的衷肠。
我们住进城市,却把胃最终也掏给了乡村。因为只要你抬头,也许会看到云彩,看到炊烟的姿势,炊烟悠然自得的样子,看到自己的故乡。
炊烟的味道,也许隔着年代,散发着一层牛粪的味道,隔着苦难,蒸腾着汗水的味道,隔着泥土,弥漫着庄稼的味道。
炊烟,是我们与故乡最初的约定,最简洁的素书,最深情的纸笺。那里有母亲轻唤的乳名,有祖父遥远的呵斥,有哥哥温暖的手。有故乡干涸生硬的疼痛,一个农民一生永恒的牵挂。
炊烟下的四季,咏叹多情的岁月。二月,搬出一屋的嫁衣。让全部的锦绣挥霍于五彩的大地。五月,收割大片的麦子和油菜。让大地坦然的交出一生的荣耀,呛人喉咙的麦尘一次次袭来,晾晒于战天斗地之时。九月,炊烟下,倾听秋天天籁的时候,把一年的故事收获成黄灿灿的丰收意象,陈酿于月白风清之下。腊月,炊烟一次次给村庄抽出绝美的思绪,在遥远的地方一次次凝望着故园。一次次也温暖着人心和想象,让灵魂更加永恒的回归于生养我的土地。
炊烟是灵魂的根系,牢牢地把我们拴在故乡的大地与天空之间。炊烟是有生命的根系,一次次迁徙,一次次奔走,在人类的大移民、大搬迁中完成最伟大的仪式。其实,那里有炊烟,那里才是人类真正的故乡。战争的屠戮和灾难的破坏,无法抹去人们对故乡的怀念,对和平的向往,对美好的眷恋。故乡有时就是一个茫茫星球上的小斑点,但那是每一个生命用血汇聚成的河流,是用思念润泽的源头,是用爱点燃的灵魂烟火。
一路风,一路雨,萧萧班马鸣北风,万丈红尘中。一时阴,一时晴,人间牵挂故园情,梦里炊烟醒。炊烟,古典味道的图腾,依然在远方回望着每一粒麦子的守望。纵是豪情饮寂寞,一缕炊烟割不断的文明脐带依然横亘于灵魂的沃土。炊烟的余韵,轻轻的一舞,就是一个绝唱,我们却穷尽一生去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