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欣
一
多年后,当我再次抵达故乡六号屯的土地,最想看的就是封存在记忆深处的那缕炊烟,更想闻闻那缕只属于六号屯炊烟的味道。
第一次读迟子建《暮色中的炊烟》,仅标题,瞬间扣住蜗居心底的未曾消失,辗转余年,无论时光怎样颠簸,內行心路,平行而居的斗室里,总有挥之不去的一缕炊烟,萦绕于维度无法挣脱的脑洞,回到土地之上的土地;回到天空与大地间的那份缥缈。于是,这样的奔流成海,成了旧时光无法修葺的页章。
跌进书中这样一段回放:“炊烟是房屋升起的云朵,是劈柴化成的幽魂。它们经过了火光的历练,又钻过了一段漆黑的烟道后,一旦从烟囱中脱颖而出,就带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宁静、纯洁、轻盈、缥缈。无云的天气中,它们就是空中的云朵;而有云的日子,它们就是云的长裙下飘逸着的流苏。”
于我,记忆中的炊烟,是我夙愿的传递;是我饥饿的苦求;更是我崩溃时的支撑。有时,在我眼中,炊烟又是个闷葫芦。它慢慢从烟筒钻出,慢慢上升,让站在烟筒底下的我,随着它变幻无数个小小的召唤,一路向上,执着而又释怀般汇入。常常贪婪嗅着炊烟的味道,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味道。不但喜欢看晴空万里中的炊烟,也常常对着阴云密布中的炊烟发呆。虽然那时很小,但我多少能从炊烟的走向看出点门道。我断定炊烟是有脾气的,你看它有时心事重重徘徊在屋顶,也许是嫌烟筒不够宽敞,钻出来时脸色灰暗,与天空中下移的云朵相邻,慢慢随云朵改变了最初的倔强,最终让我分不清哪片是落下的云,哪片是我家的炊烟。我不知道炊烟是否喜欢那一间间茅草房;是否喜欢草木演变给它的过程。但我知道,没有草木灰炭的燃烧,没有烟筒的相送,也就没有那缕缕耐人寻味的炊烟,更没有它奔向浩瀚天宇的汇集。
依稀看到,尘埃一粒的小躯体,站在风中,站在雨中,站在雪中仰望炊烟,双眸被征服的样子,同炊烟一样,分泌出多种情绪,沿着浩瀚天空,捕捉潮汐般的升腾。
那时,单薄的躯体与小脑瓜不会复制,也不会粘贴,但却有了些许躁动,渴望揉进炊烟,带着信念,穿林渡月,极力捕捉大于六号屯的世界。并在无休止的仰望中,投入、交付、乃至融进。
与岁月踱步,炊烟,不再是一缕单薄、灰暗、无助的云烟,它是我童年的玩伴,也是六号屯的儿女。试想,那时的我即便能读到迟子建这段话,也理解不了里面深层的寓意,我只能看到一个花蝴蝶脸庞的孩子,那种想拆下肋骨变炊烟的样子,是喜?是悲?
记忆中的炊烟有种特殊的味道,一直是我嗅不够的饥饿。有柞木味、有桦树味,有草香味,还有妈妈煮饭糊锅的味儿。黑土地上空,小影子瞬间长出翅膀,在没有尽头的上空,如愿以偿,自由飞翔。
小时候,一直认为云层只属于六号屯的炊烟,飘上去的炊烟很自由、很抒情,它们扭着不同身姿手牵着手,在空中游来荡去,姿态很美,美到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不知怎样形容这种美。
到了端起课本的年龄,不知不觉,情绪与炊烟有了种契合。梦中,借助炊烟,多少次背起小小的行囊,回望村庄,行走远方。
多年后,走出去的双脚似乎又慢了下来,慢的主题是想回望又见炊烟的乡愁。是啊,茅草屋上空的炊烟,藏了我太多的故事。知道心底的故事不会像云朵那样飘着飘着就找不到家了,我脑子里故事的根,在六号屯的泥土里,在六号屯的河床里,每个角落,都有碳木升起的灵魂。那些给予六号屯万物灵性的沐浴,裹着童年的趣事,带着岁月的味道,一次次拍打我的身心。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喜欢这样的歌词,只有这样的歌词,才是我湿漉漉的回望,似感怀、似咏叹、似乡愁。
二
三十余年后的初秋,当我真真切切坐在六号屯西河套边,河床,如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在橘红色余晖的牵引下,幻化成一条线,牵着我的思绪,揉进暮色。朦胧的暮色在幽静的河床上空凝视我,悠然如诉,望我的眼神,如母亲手掌一下一下拍着我,拍得鼻子发酸。河床,亦如当年小伙伴奔跑的脚丫,撵得我无处可逃。就是这条曾裹着阳光,擎过月色,吞噬过我哭泣的河床,一直缠绕着我。
往昔,一点点揉进河水,并将那个风雨交加的暮色拎出水面,赤裸裸从眼前过滤,无法修葺。
那是一个暮秋的傍晚,我和几个小伙伴来到西河套边攋猪食菜,过膝盖的柳蒿在我们的挥镰下,一棵棵、一绺绺,带着秋的味道,成为背筐的战利品。背筐以成功者的姿态,肆虐我们的小身板。踏着夕阳往家走的感觉,再累,也不敢停下脚步。沉重的背筐压得我双肩抽筋一样的痛,可我不敢停下来,我知道只要我停下来,小伙伴们就会埋怨我逞能,没有她们帮我提起背筐,我自己是站不起来的。咬着牙的我跟在小伙伴身后,日落西山的余晖,照耀着我的后脖梗子,我的背越挪越弓,脑袋离地面越来越近。暮色中的秋,徒增几分苍茫,我嗅到了土地的汗味。双手不停把勒在肩头的两条麻绳扣起松回,两排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藏着奶奶作活用的针。
“大欣啊,让你别装那么多你就不听,你再磨蹭咱们更要贪黑了。”假小子小云埋怨我恨债了。
我抹一把额头的汗,踉踉跄跄紧挪几步,扯着嗓子对着地面的杂草说:“没事的,我能行,拉不下我。”
我们这一小帮半拉劳力,是家里攋猪食菜的小分队。我攋猪食菜时还想饭桌上妈妈叨咕,得多给母猪吃点东西了,不然小猪崽生下来底子薄,死了才叫可惜。我听在耳里,心里嘀咕一定多给猪妈妈攋点菜,让它多吃点,生出的猪娃娃胖乎乎的多卖钱,过年了我还能朝妈妈要个新书包。
尽管心里想的好好的,可十二岁的我腿开始打摽,头低到膝盖以下,两条腿铅球般好歹挪到了西河套的小木桥边。
“东升快帮大欣把背筐放下,咱们喘口气好过桥。”小云开始发号施令。
我顺势把背筐倚在河岸边一根木桩上,小伙伴们也都把背筐放下大喘气。我终于可以抬起头看看天,一片灰褐色云层向我们游来,我眯着眼睛想看清楚这片急赶的云层。
“咱们快点起过桥吧,要下雨了。”小云的话还没落地,头顶就淅淅沥沥落下了雨滴。小云和小东升急忙过来帮我起身,虽歇了不到半袋烟的工夫,小体格还是铆足了劲。
西河套胳膊弯处也就三米左右宽,所谓的小桥就是用两根粗木简搭而成,过这样的双木桥对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来说,跟嗑瓜子一样。我搭上背筐,手腕挎上腰筐,跟在小花、小红后边,我的后边是小云和东升。雨有些急促催着我们的脚跟,肚子发出“咕咕”声,脚底下的两根朽木桥,经风吹雨打已剥落得没了树皮,光滑的树体在雨水的淋浇下让我的脚底下有点不稳。虽低着头,我听到了小花和小红到河岸后的欢喜声。还有两三步就到河对岸了,一只飞虫突然在我眼前一旋,毫不客气钻进我的眼角,我的臂膀一动,手刚揉到眼皮,膝盖骤曲,脚底下一滑,整个身体向右倾斜,背筐的惯例瞬间把我放倒,来不及反应,手中的腰筐早已飞出,背筐斜拽着我大头朝下栽了下去。我只觉得横木狠狠咬了我的右胳膊和腿弯一下,河水扑向我,像财狼扑向猎物,紧接着满嘴是冰凉的泥沙。一个急流将我的小身板按下又气急败坏的轮转两个来回,瞬间推出水面。暮秋的河水突然穿透我的心肺,、惊慌、绝望、孤立无助。周围,漆黑一片,黑到让我闭着眼睛拼命尖叫,嘴里又灌进无数泥沙和冰凉的河水,疼痛,像无边的夜幕,我拼着仅有的力气刚把一个“啊——”字吐出半边,嘴里又灌进一把泥浆。我双手在河面上张牙舞爪,两只脚悬空般乱蹬,想拼命抓住一根木棒或是枝条的渴望,被恐惧膨胀得气急败坏。
背筐带完全脱落,已经晕头转向的我毕竟是河边长大的孩子,几下狗刨扑腾,我已经拽到低垂在河床边的柳枝,我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托着,耳边听到小伙伴急呼:“大欣,抓住树枝站起来,站起来。”当我站起来时,发现身边多了小云和小东升。小云朝我脸上一抹,又摸娑我的头,嘴里叨叨咕咕地说:“不吓不吓,跟姐回家。”恐惧,被一点点挤远。
湿呱呱的我浑身发抖,脚底下针扎般痛。因耳朵、嘴里灌满水,脑袋“嗡嗡”的似坐船,眼睛被河水煞的睁不开,快要没脖的河水还是“哗哗”流个不停。不知是吓得还是累的,站都站不稳的我突然想到了我的背筐和猪食菜。转头,下游河湾处飘着我的背筐,背筐里的柳蒿已经片片浮在河面,它们被河水撞来撞去,不停打转,然后顺流而下。河面上的雨丝溅出点点水纹不停嘲笑着我。眼瞅着我那东摇西晃的背筐被河水甩入河湾处,嗓子里堵着的一团乱麻,终于被我连同胸腔里的一股气一起吐出。一声哭嚎带着浑身仅有的气力从滚落,然后是窒息的崩溃。我双手绝望地拍打水面,大喊:“啊——我的背筐,我的猪食菜。”我的身体一滑,再次跌进河水里。我竟听到了河面上“咕噜噜”的水泡声。小云、小东升拎鸡仔般把我从河水里摇晃出来。即便我耍着小性子,可当我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留给西河套的,只是我尖利的、绝望的哭嚎。
雨水、眼泪、鼻涕与河水在嘴里过滤,好咸、好涩。
小花和小红已经在河岸上找了一根木棍伸到我们面前,大喊:“抓住,别哭了,快上来。”
视线里,没有了背筐和腰筐的影子,只有几绺柳蒿在河面上被摔来摔去。我的心被刀一下下割着,那背筐、猪食菜对当时的我来说,竟如命一般。歇斯底里的崩溃,惊得树梢上的几只大鸟腾空而起,惊悚的鸣叫伴着两只大翅膀煽动的呼声,渐渐远去。
连拽带爬的我栽倒在河岸上,浑身发抖,不停从鼻孔往外蹿水。刚恢复一点力气的我又扭头看向河床,然后又是嚎啕大哭。我心疼爸爸编了整整三个晚上的背筐,我心疼那满满一背筐的猪食菜,我仿佛听到那头要下崽的猪妈妈急闹闹地哼唧声。河水掺着鼻涕在我嘴里搅合,病蛇般的我,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个不停。由于鞋被河水冲跑了,小云硬是让小伙伴把我拖到她后背。小伙伴各自扔下背筐,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呼呼啦啦跟在小云和我身边,不停的安慰,让哭了一气又一气的我抽抽搭搭一路不停。
当时的我,满肚子的委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是发疯般恨自己笨,心疼自己那一棵棵从地上攋下来的猪食菜,觉得对不起猪圈哼哼唧唧的猪妈妈。仿佛只有嚎啕大哭,用哭声来传递自己的崩溃,才能让崩溃击败崩溃。
雨停了,伏在小云后背的我不那么冷了,一缕余晖撒在我的后背。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在小云后背打着鼓。我微微抬起头,第一个闯进眼帘的就是六号屯家家户户烟筒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它们嬉戏盘旋在烟筒上空,然后又一缕缕朝着被晚霞染红的天边飘去。那一缕缕炊烟的味道,一下子钻进我的鼻孔,滚落到肚里,就像妈妈端给我的一碗黄米饭。我咽了一口唾沫,肚子又“咕咕”叫了。
多年以后,我一直认为河水是咸的。
时光真是个奇妙的老者,如今,我又坐在西河套岸边。一只大鸟,从我身边跃过,低附于河面端流之上,仿佛讨好我做着寻找的迹象。是寻找我当年顺流而下的猪食菜?还是寻找我悲喜奔腾的童年?心,怦然一动,这只鸟儿,可是当年落在我背筐上那只鸟儿繁衍下的嫡亲?不然这鸣叫,怎会如此入心?
黄昏后的河套边,晚秋的凉意阵阵袭来,从往昔到而今,仿佛一步之遥。视线,再一次模糊。西河套,奔涌的浪花,让我感到既温暖又苍凉。
多年以后,我理解了毕淑敏的那句话:“当我们常常以为自己顶不住的时候,并不是最后时刻,而是我们的精神崩溃了。那些万劫不复的情景,依然可以去找到出口,依然可以坚持过来。”
三
记忆里,炊烟是小时候看到最美的一道风景,那里,藏着母亲地呼唤,升腾着家的味道,总是在我肚子咕咕叫时如约出现。
冬季的炊烟,是灶坑里一根根柞木绊子的歌谣,也是奶奶纳鞋底前的那盆赤红火盆。炊烟与火盆,就像我和我的小伙伴,分不开,又藏着太多趣事。
小时候的冬天,大人小孩的嘴里都会叫它嘎嘎冷的大冬天。有了冬天,就有了家家户户的泥火盆,也就有了更多的烟筒上的炊烟。
老辈人管泥火盆也叫“神仙炉”,史料记载,火盆源于黑龙江,在“三国时期,”至今已有2000年的历史。火盆最早是用泥制成,因为泥火盆传热慢保暖性好。火盆多以圆形为主,一般都在五六十厘米,有的人家还在泥火盆上刻上吉祥图案。家家户户的泥火盆一般都在秋天制成,取来上好的黄土,然后把麻铰成一寸多长的小段,与黄泥和在一起,和好的泥不能当天制作,要放上几天,每天都要往上浇水,老辈人称这个过程叫“糟”,用麻做洋搅,制成的火盆才不会裂。泥糟和好后,还要找来瓦盆做模具,然后往瓦盆上摔泥,厚度在三厘米左右,做好后放在阴凉处,半干不干时用玻璃在泥盆外进行抛光,等取出瓦盆后还要在烈日下晒干,最后成为泥火盆。
大冷的天,记得在泥火盆边转悠的两个小弟,总是趁着奶奶不注意,抓把毛葱扔到火盆里,噼里啪啦,火盆里爆出火星,于是急急忙忙用烙铁掘出黑乎乎的毛葱,然后蹲在地上忙三火四把糊了巴曲的毛葱来回在手里倒腾,尽管很烫,还是扔到嘴里,于是,黑呼呼的嘴和烧熟的毛葱味,惹得奶奶训斥一顿。有时,奶奶也拿出几个土豆给我们埋到火盆里,我和弟弟妹妹蹲在火盆旁,奶奶则嘴里叨咕着:“老太太,小媳妇儿,一个一个有福人儿,不做饭啊不淘米,坐在炕上烤火盆。”
“奶奶再来一个。”我们没听够,嚷着让奶奶再来一个。于是,奶奶摆弄着火盆里的烙铁,嘴里又蹦出:“土豆土豆你快熟,旁边等个急猴猴。”我们拍着手等土豆“放屁”,看着火盆中鼓起一股烟灰,奶奶就会把土豆翻过来。我们要等到土豆再放一次“屁”,那样土豆就熟了,变成软软的泥身,我们就能吃了。
渐渐长大了,村庄和我家的门前的那棵老榆树及那盘老磨一样,于我眼里,偏僻、陈旧、没有生机,于是有了想走出去的渴望,尽管那份渴望是迷茫的。
多年以后,当走出去的我在城市一角,面对繁华都市的纷杂,怀念最多的还是小时候那些趣事儿。记得看过的一本书里说过,大概意思就是一个人的童年就是这个人的当代史,并决定这个人的未来发展。这也许真的验证了龙应台的那句“贫穷的记忆,在事过境迁之后,像黑白片一样,可能产生一种烟尘朦胧的美感,转化为心酸而甜美的回忆。”
所有的翅膀都渴望飞翔,所有的炊烟都有归宿。暮色中的六号屯,常常是我无法抵御的记忆。尽管暮色中的炊烟,也裹着我的眼泪与悲伤,但那个许下诺言就会铭记一辈子的时代,是我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岁月
“时光,是停留还是不停留?记忆,是长的还是短的?一条河里的水,是新的还是旧的?每一片繁花似锦,轮回过几次?”每次读龙应台这样的句子,我都能找到自己。
时光如炊烟,2019年5月中旬,我与吉林省作家企业家联谊会延边第一分会一行7人,来到了生我养我的六号屯。同行的还有利华柳编厂的安总父女,我们是带着柳编扶持项目走进了六号屯,走进了守寡50余年的大姑家。80岁的大姑和体弱多病的二表哥生活在一起,改革开放以后,大姑家的生活虽然一年比一年好,但三年前,大姑因在仓房干活时从木棚上摔下,造成腰部、腿部严重骨折,第一次手术失败,大姑一年当中又连续做了两次手术,术后从坐轮椅、拄拐到自理行走,老榆树般,又站在了六号屯的土地上。因土地收成有限,因手术债台高筑,耄耋之年的大姑与知命之年的二表哥,喘着粗气维持着这个小家。
落日的余晖依然让我感到温暖,我驻足在大姑家门口,目光在大姑家的两间红色砖瓦房上游转。瞬间,一种茫然伴着说不出的滋味从心底升腾。天空高远,高远得有些苍茫,我的苍茫一点点滑向苍茫。苍茫中,两间低矮潮湿、四面透风的茅草房,在风中呻吟。
“欣呐,快屋里坐吧。”是大姑的声音,苍茫渐渐消失。大姑手扶身边的障子,站在她家房前,有些蓬松、稀少的碎发贴在额前。大姑满是皱纹的脸上开出一朵秋后的花儿。大姑真的老了,比村头那棵老榆树还老。大姑中年守寡至今,将七个孩子拉扯成人,各自成家。大姑说她活到这个岁数值了,她要守着六号屯,和那些已经爬了烟筒,变成炊烟的老辈们一起守着六号屯。
离开六号屯时,正是晚霞盛开,一缕缕映射在大姑身上的丝绦,让我的心一颤。想起大姑说的话,她说她要守着六号屯,直到像炊烟一样融入天空。
回首,老榆树般的大姑已模糊,村庄,已模糊。抬头仰望,心头一颤,是在找寻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土地的人当时都想把身上的泥土抖落干净。但岁月轮回,有多少人的心和目光依然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