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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的头像

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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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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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的主角

野地蓝光

迎着夏日阳光,走在东门外土道上。阳光跟棒小伙儿般,激情按都按不住,光线直射,有些睁不开眼睛。伸出手掌,想遮挡阳光,脚底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低头,有道蓝光,定眼细看,土坷垃旁一趟蓝色小花,咧着嘴,黄色蕊芯,花芯向下伸展,仿佛无数只蝴蝶集聚。三五只蜜蜂,嗡嗡在花蕊间。

蓝蝴蝶没有贪恋蜜蜂的赞美,而是专注地看着我。在家乡,除了冬季,沟塘边,田垄上,随处可见这种小蓝花。

蓝花菜学名鸭跖草,别名翠蝴蝶,也有人叫它竹叶菜。其叶片细长,如大三角,细看,似竹子,从根部发出小芽,有土便能生出家族。鸭跖草花朵为聚伞花序,上边两瓣为蓝色,下边一瓣为白色,别说,还真酷似蝴蝶,翠蝴蝶这名字叫得好。别看它不起眼,可小瞧不得。书本上说,它有清热、解毒、止血功效。即便在背阴地,也可以茂盛生长。那么鸭跖草这名字,是不是跟鸭脚有关呢?李时珍曾说:“鸭跖草,处处平地有之,三四月生苗,紫茎竹叶,嫩时可食。”因为这种野草喜欢生在田边草地,喜欢湿润地带,常有鸭子光顾,鸭子在草叶上留下脚印,后来就流传下“鸭跖草”这名字。

在家乡,我们还称它为三荚菜,蓝花菜,鸭舌草。它每年刚拱出土时,我们便拿上篮子,去东门外沟渠旁、地边,选鲜嫩肥硕的尖部,掐满筐,蹦蹦跶跶回家交差。野菜,为农家饭桌添了彩。母亲告诉我,野菜有灵性,是大地的魂,有它们在,啥日子都会挺过去。我明白母亲这话的含义。听奶奶说,三年困难时期,家乡几十户人家,就是靠野菜度过了难关。花草树木,都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精灵。老辈人对山里草木的情感,在我们身上生根、发芽、成长。

小时候,丫头跟淘小子似的,爬树摘山里红、棠李子、山梨、臭李子。那段时光,无法丢弃,也无法复制。村庄内外,总有我们喜欢去的地方,去满足心愿。

春季到了,野花绽放,每个小姑娘头顶都有花冠。我们还将钢笔水花花箭插到瓶子里,每天观看。低矮潮湿的土坯房里,常有笑声传出,期盼花开。

我们掐下蓝花,别到辫子上。我们自制野菜花环,将蓝花菜从根部拔出,清理泥土,缠绕到柳条上,有绿叶,有蓝花,围成遮阳环。女孩子每人头顶都闪着蓝光,在草地上、河水边,嬉戏打闹。疯累了,会将花环取下来,让它顺着河水缓缓流走。有时我们也会将它们挂到树杈上,引来数只小鸟逗留。它们围着花环先是欣赏,然后用小嘴啄食,不停在花环上蹦来蹦去,叽叽喳喳,仿佛在发表评论,场面十分热闹。泥猴般的我们,无论怎样收拾,也免不了回家挨笤帚疙瘩。邻村二嘎,逞强从高处往河里扎猛子,一头下去,撞到河中石头上,大人们找了两天,才将这孩子尸体捞上来。这事儿搅得大人们警觉,把我们看得死死的。不让孩子们去河套疯,也不让跳塔头墩子,而不长记性的我们,每天都犯同样的错误。

当蓝花菜铆足劲儿长,大人们又叫它不死草。在庄稼地,第一遍开锄,鸭跖草身段尚未伸展,在锄头下变成餐桌食物。第二遍开锄时,鸭跖草长势迅猛,不但顺着垄台长,还隔着垄相互打连连,仿佛整个庄稼地都是它们的家,家族势力强大。这阶段的蓝花菜,变成了猪食菜。当鸭跖草开花成熟阶段,蔓枝变得有韧性,用手拔,拎起一棵会牵连好几棵,相互缠绕的根,没完没了。惹得大田里干活儿的人常说:“苗不抗欺,这三夹草成了不死草。”

看着被欺负得瘦小的豆苗,父母起早贪黑,一茬接一茬铲地。锄下的鸭跖草被装进麻袋,奶奶的活计多起来。通常奶奶会蹲在外屋地掐鸭跖草尖,然后铺到盖帘上,放到仓房里阴干,留着粮食吃不上溜时当饭菜。用鸭跖草做的菜团子味道鲜美。奶奶将玉米面用开水烫好,将鸭跖草剁碎,捏点盐面,撒上葱花,用玉米面包上馅,团搂成团,挨个放到帘子上。等菜团子摆满帘子,铁锅热气上来,奶奶站在灶台边会说:“荠荠菜靠边站,夏天紧吃鸭跖菜。”盖上锅盖,二十分钟后,热腾腾的菜团子出锅,清香味飘满小屋。每当这时,馋嘴的大弟弟会跑到锅台前,没等奶奶同意,抓起个菜团子就跑。烫得两手不停来回倒腾,嘴里还“哎呦、哎呦”舍不得丢下。奶奶对大弟弟喊:“你个上辈子猪托生的,就知道吃,长大了也得是个撸锄杠的手。”

小时候,多少懂奶奶话的意思。大弟弟性格大咧咧,有吃的就行。不像小弟,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很讨奶奶欢心,全家人拿他当个宝。小弟从小到大,都是爸妈的骄傲。从小妈妈就说,她老儿子长大准有出息。小弟见大弟弟捧着菜团子跑了,他会站在锅台前,眼睛盯着菜团子,笑眯眯看着奶奶,等奶奶夸他懂事儿守规矩,赏他个菜团子。达到目的的小弟,则会大大方方拿着菜团子,撵着哥哥的脚后跟,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炫耀菜团子是奶奶给的,不是偷的。

鸭跖草做菜团子味道好,妈妈用它烙饼,我们吃得更香。妈妈将玉米面与剁碎的鸭跖草掺在一起,打入一个鸡蛋,反复揉搓。经过揉和后,面子开始抱团,表面虽粗糙,妈妈用手沾点油反复抹,面团光滑了。妈妈将两小勺荤油放进大铁锅里,大铁锅“嗞拉”一声,冒出一股浓郁的香味。妈妈将菜团子在锅里用手按扁,用铲子轻轻压平。妈妈对站在锅边观看的我说:“放进锅的菜饼不能使劲按压,不然会散花,要轻轻按平整,火候不能太急,看着菜饼边缘发黄、发硬了,才可以翻个儿,再等二三分钟,就可以出锅了。女孩子家家的,得学几手野菜的吃法,不然以后嫁人了,饭菜做不好会哭鼻子的。”妈妈还教我怎样用自家大酱炒鸭跖草,倘若加几片肉,味道则更加鲜美。

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的味道,周身闪着光。

到了夏天,我帮奶奶把采回来的鸭跖草洗净,用开水焯好,放到凉水里浸泡。凉透后捞出,放到木板上晾晒。当阴凉成菜干后,装进篮子里,放进仓房储藏。等到冬季没有青菜时,焯过水的鸭跖草用温水泡发,凉拌或炒吃,别有滋味。在长白山下的小山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都会做这道野菜。

幸好我出生在小山村,自小就知道生长在大地上的每一株植物,都是带着使命来的。它们日复一日的生长,在寂静的夜里,在白日的光里,它们连自己的出生地都无从选择,但它们却选择了抗争、生长。它们连在黑夜里的呻吟都不愿露出声,在黎明,它们却喊出了东方第一缕晨韵,在染红半边天的那一刻,它们将泪水化成露珠,抚慰自身,又滋养万物。

我十岁那年,一夜间,右下颚边鼓个大包。大清早睁开眼,嗓子哑了,钻心疼,说不出话。奶奶说:“这是鼓扎水了,得赶紧消炎,不然该遭罪了。”

“我去地边割点蓝花菜,回来连烀带喝好得快。”妈妈说着挎起篮子,向门外走去。过了一会儿,妈妈拎筐鸭跖草回来,我不解地问:“妈,你这是嘎哈啊?”妈妈擦把汗说:“给你熬点药汤,喝两碗就好了。”不一会儿工夫,妈妈端过来一碗发绿的汤水,飘着草香。奶奶从外屋走进来说:“麻溜喝了,喝两天就好了。上次你爸嗓子疼,比你严重多了,喝三天好利索滴。”农村孩子没那么矫情,一口气喝光汤水,肚子热乎乎的。一觉醒来,别说,嗓子不冒烟了,而且鼻子也通气了,下巴鼓起的大包也不那么钻心地疼了。

多年后,我依旧记得鸭跖草的味道。

嘎嘣脆的“鬼子姜”

从富尔河岸边带着失落的情绪低头走在土路上,脚边一块小石子险些将我绊倒。脚步慢下来,回头望向富尔河,更确切地说是想惊喜地搭到秋沙鸭的影子。

十月中旬的富尔河两岸,已被启动的秋风一次次刷新,蒿草一次次迎和秋风摆出左右抖肩的姿态。已经结籽的几束野花,光秃秃枝杆上写着秋的字样。这些景色于我,覆盖不了又一次与秋沙鸭无缘的遗憾。在长白山二道白河秋沙鸭公园,经过三个小时的等待,只是远远见到两只一跃而过的秋沙鸭。我在属于它专属的公园内又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水中偶有一两只绿头鸭游过,水波纹在午后阳光的折射下,亮出一道道细碎的浪体。空旷的河面上,只有秋阳、秋风与河水聊着悄悄话儿。我只好披着两肩柔色返到大蒲柴富尔河边,与朋友期待能在富尔河与秋沙鸭邂逅。

富尔河位于长白山大蒲柴河境内,“富尔”满语为“杨树”之意。因源地及沿河两岸多有密集杨树,因而得名,沿袭至今。据《清史稿·地理志》桦甸县一章节记载,富尔河源出富尔岭,东南流合古洞河。“富尔河合古洞、黄泥、蒲岑诸水注之,为上两江口。”是秋沙鸭的栖息地。

大蒲柴河镇位于敦化市西南部,富尔河北岸,据敦化市区68公里,据长白山天池110公里。据《敦化地方志》记载,早在公元前256年的周代以前,这里即为肃慎人居住地。有着历史渊源的大蒲柴河物产丰厚,是东北美食圣地。

山乡秋色,简单纯粹。几只大眼蜻蜓在发僵的蒿草上逗留。富尔河水面是静静的,偶有微风拂过,河水浮起一层薄薄的波纹。眼睛干涩,揉揉眼,低头才发现,裤脚沾满蒿草籽,即便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可我并不讨厌它们,毕竟大自然给予我的欢迎仪式有些特别。

我与两位朋友在岸边伫立许久,一直等到落日开始梳妆,我们三人才相互看了一眼,觉得这样的时间段不会有什么惊喜来临,便不约而同转身往路边车的方向走去。沙土路上坚硬的泥块和小石子在脚底间捣乱,亦如情绪起起伏伏。我们三人往回走的速度很慢,也许是想意外收获一点什么,可周围除了几声鸟鸣,就是山风在耳边致歉。

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空返,再一次回头望向辽阔的富尔河。富尔河依旧没有秋沙鸭的影子。同行的李老师看到我寂寥的神态,便指着富尔河边弯弯曲曲的路说:“这条泥沙路,有时一天我要走四个来回,第一次是天刚刚蒙蒙亮,第二次是下午一点多钟,第三次是下午三点多钟,第四次是夜幕降临。这个时间段都有在此活动的秋沙鸭,可每次来,未必都能拍到,常常是望着富尔河水发呆,也总想期待奇迹出现。我们这样空返的几率太多了。三年来,我用计算机都怕计算不准。有时为了跟拍,我们在河边搭起帐篷,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没有拍到秋沙鸭,可我们收获了与大自然相处的机遇。只因这一脉山间秀水,不但滋养这里的生灵,更滋养了我的情怀。我觉得我因秋沙鸭,都成了富尔河的一部分了。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没有富尔河山川流域带给我的情绪与心情,你永远体会不到生态与人的思考与行动。”听了李老师的一番话,我有些不好意思,掰着指头数,都能算出来几次来富尔河看秋沙鸭,却担不起因秋沙鸭失约的懊恼。

“李老师,你们拍摄记者真的很辛苦,爱上秋沙鸭,爱上大山里的每一株植物,都是需要缘分的。”我顺手折下路边一棵发黄的青蒿,放到鼻翼下,一股只有山间才能孕育出的味道,在鼻翼下游弋。李老师是电视台一名新闻记者,近几年一直跟踪秋沙鸭进行拍摄、录制,收获很大。我们边走边聊,突然在前边一个拐弯处,从山林间钻出两个人。一个男人背着背筐,还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姐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几片大叶子。我好奇望向大姐的篮子,想知道里装了什么宝贝。

从那片宽大的叶片边缘,发现里边有块带着泥土的小东西,疙疙瘩瘩。

“大姐,你采的这是什么呀?”我指着筐,感觉里边的东西让我既陌生,又好像熟悉。

“大妹子,这个呀,可是山里的稀罕物,现在林子里纯野生的这东西越来越少了,它的大名叫鬼子姜,但俺们山里人喜欢叫它嘎嘣脆、姜不辣。今天进山收点秋货,好不容易碰上几棵,才挖这一点点,呵呵。”大姐颠了颠篮子,停下脚步。

“鬼子姜,这名字有意思,小时候我好像听老辈人管它叫洋姜,只是我好多年没有见到它了。这山里可真好,什么都有。”情绪瞬间被大姐和这筐鬼子姜给撩起来。

“别看鬼子姜这名字不好听,但这疙疙瘩瘩的东西可金贵着呢。俺们在农村干活,不是扭了脚脖子就是磕到哪了,都用鬼子姜的杆和叶子熬水喝,那才管用呢。挖出的姜也可以鲜着吃,没啥怪味,要不你尝尝?呵呵”大姐顺手拿起一块姜放到衣服上蹭了蹭。两手一掰,我就听“咯嘣”一声,一块疙瘩变成了两块疙瘩。大姐看看我,又在衣襟上蹭了蹭递给我。我接过大姐已经在衣服上蹭了两次的疙瘩,凑到眼皮底下仔细打量着。只听“咯嘣咯嘣”两声,那块带着山风的疙瘩便在大姐口中消失。我听到牙齿与牙齿间发出的那种“咯嘣咯嘣”声音,很好听,也很诱人。我急忙将手中的这块疙瘩放到嘴边轻咬了一小块。只听“咯嘣”一声,一股清脆的略带一丝葱味的津液在口腔中快速旋转,还没来得细品,我又将手中的那块急忙送入口中。脑海中,瞬间出现一个画面。小时候的我,曾被奶奶牵着来到大山中。漫山遍野的翠绿已经发黄,山里的一切都是我最熟悉的。奶奶篮子里就曾有过一块块这样的疙疙瘩瘩,可我长着长着怎么就把它给弄丢了呢?大自然就是这样神奇,它赋予的植物都有自己的归宿。我使劲将口中最后一丝津液送入食道,仿佛贪婪母亲身上的味道。

大地就是母亲,她在淳朴中守望这里的一切。

我咀嚼的着来自大山深处的味道,就像当年从奶奶手中抢过来的那一块,边跑边嚼,那种被清脆津液占据过的口腔,竟是那么欣喜,那么满足。

“好吃吧?我没骗你吧?呵呵”大姐如山风一样的问话,打断我的思绪。我不知不觉拉起大姐的手,与她唠起了家常。

原来张大姐两口子是大蒲柴河村村民,今年58岁,大哥比大姐长一岁,在长白山脚下居住了40年。两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在市里办学后班,一个在外地做导游。两个孩子都已成家,且生活优越,几次让老两口去城里,可这两口子总以离不开大蒲柴,离不开这里的山水为由,拒绝女儿一直居住在山区。两人只经营了一公顷的土地,年吃年用还有剩余。每到秋季,两人就跑山收秋货。什么山木耳、蘑菇、核桃、秋梨、山里红、山药材等,两口子已经跑山近二个月了,山货也收得差不多了。大姐告诉我,她遇到这几棵鬼子姜是在林下一片背阴坡,没有被进山的人发现,也是落下留给她的。大姐的笑声很脆,她每笑过一次,我就想起吃鬼子姜的声音,只是比咀嚼的声音更富音乐感和感染力。

大姐见我对她的鬼子姜感兴趣,索性甩开我拉着她的手,把右臂上的篮子往我怀里一送说:“刚才看你吃鬼子姜那样,就知道你是个从小吃泥土长大的人儿,城里人现在不缺好吃的,可不一定有这么新鲜的好玩意。不嫌弃大姐这点疙瘩就拿回去。我告诉你,回去之后你把它清洗干净,沥干水分,用盐卤一下,煞出水分后再用凉水清洗干净,然后放上点辣椒、酱油、苹果梨片,加上十三香,放到干净的坛子里密封腌上半个月,那可是一点农药都没有的好东西啊,吃起来清脆可口。鬼子姜还是养胃的好东西呢,用它熬出的粥,黏糊滴可好吃了。你再就着鬼子姜咸菜吃,那可不比吃海鲜大餐差呢,不信你回去试试。”

我捧着大姐推倒我怀里的篮子,大姐的一番话就像小时候屯里邻居大姐那口吻,我竟一下子愣在那里,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道先说哪句。

大姐顺着沙土路轻快的向前走去,还不忘回头与我摆了摆手大声说:“大妹子,可别跟俺说客气话儿啊,俺山里人就这样,你吃好了过年秋天再来找大姐,俺家就在大蒲柴河村第一趟街(gai)最西头那一家。你要是来了大姐给你炖小鸡炖蘑菇。小鸡是俺自己家散养的,蘑菇是俺两口子采的。呵呵。”大姐毕竟是常跑山的人,脸颊黑红,脚底生风,精神头倍足。跟在她身后保镖一样的大哥也回身笑着朝我们挥了挥手。我心里一热,搂着篮子的手不由往怀里抱了抱。大半筐鬼子姜做着鬼脸看着我。看着两人脚步匆匆,我不愿多耽误大姐太多时间,毕竟跑了一天山,也该回家歇歇脚了。可我还是朝着两人背影喊了声:“大姐,我会来找你的。”

有风吹来,眼里感觉飘进东西的我,不好意思转身用手背向上抹两下。看着篮子里曾有恩于我的鬼子姜,心升愧意。我这个常常称自己是农村孩子的人儿,现在倒成了假洋鬼子了。

突然回放起小时候八九岁那年光景,也是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秋。奶奶从仓房里挎出一土篮子疙疙瘩瘩的东西,倒进大槽盆里,然后拎起半桶水,一股脑倒进槽盆里。因为小脚奶奶是拎不动一桶水的。我和大弟弟好奇凑过去想看个仔细。“瞅啥瞅,都过来帮我干活,麻溜滴洗干净,看谁偷懒我就用笤帚疙瘩打屁股。”奶奶说着在槽盆一头开始洗起来。这疙疙瘩瘩的东西上面沾着一层泥土,而且缝隙间都是黑乎乎的泥浆。

“奶奶,这是啥玩意啊?咋长得这么难看呢?能吃吗?”大弟弟大小有意无意用手搅合槽盆里的泥疙瘩。

“吃,吃,你就知道吃,这是你老姑用两天时间从东河套那片林子里挖回来的。这是洋姜,也叫姜不辣,等晚上我给你们几个熬点粥,温乎的,黏糊的,撑不懵你们,快点干。”奶奶有些不耐烦了,催促我们俩快点帮她洗。

“奶奶,这么多洋姜咋吃啊?过两天还不得烂了呀?”我开始掰着那疙瘩端详。

“你没看奶奶一大早刷出个大坛子吗?一会儿洗干净把它们放到院里木板上,风溜干了都给它们放到大坛子里,放点辣椒,沙果片,再切点在后山采的秋梨蛋子,然后倒点大酱汤,等过段时间,你们就瞧好吧。咬一口,嘎嘣脆,那才好吃呢。”奶奶的话刚落,大弟弟已经淌哈喇子了。说得我也是直咽唾沫。那时还买不起酱油、十三香什么的。可原生态的沙果片和秋梨块,还有原汁原味的大酱汤,也称得上是神料。这样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可今天让大姐的鬼子姜这样一提。往事历历在目。

我还记得有一次妈妈上山采木耳滑倒了,腰扭伤了。奶奶让爸爸去山里找洋姜秧子。找回来后奶奶用洋姜秧子给妈妈熬水喝,喝了十多天,妈妈的伤果然好了。大山里的每一株植物,都镶着山的魂。

鬼子姜是一种多年宿根性草本植物,学名菊芋,又叫菊姜、洋姜,具有利水除湿,清热凉血,益胃和中的功效。枝高在1米至3米之间,有块状的地下茎及纤维状根,茎直立,有分支,被白色短糙毛,叶通常是对生,有叶柄,上部叶互生,下部叶卵圆形,头状花絮较大,少数或多数,单生于枝端,有1至2个线状批针形的苞叶,舌状花,舌片黄色,开展,长椭圆形,管状花花黄色。其果瘦小,楔形,上端有2至4个有毛的锥状扁芒。它的花期一般子在8到9月份。从网上资料还得知,它不但是一道纯自然的美味,其药用价值还很高,是农村民俗常用的药方之一。经科学医药提炼出的菊糖,还能治疗糖尿病。经研究得出结论,鬼子姜中含有一种与人类胰岛里内生胰岛素结构非常相近的物资,当尿中出现糖时,食用鬼子姜可以控制尿糖。这小小的疙瘩状东西,竟有如此功效。

记得有次爸爸在挖鬼子姜时,我看他先用手中的镐头将地面乱秧子搂搂,然后将半站立的鬼子姜和蒿草秧子拽起来,鬼子姜的秧子离开泥土,根部带出几个红乎乎,比花生大的小东西,长相疙疙瘩瘩。爸爸将拔出的秧子旁边一扔,拎起镐头刨向泥土,嘴里还叨咕着“一搂二拽三刨药”。小时候蹲在地上帮爸爸捡姜不辣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起来。

小车沿公路稳缓行驶,路两边树木亦如思绪。副驾驶我的腿上放着那筐鬼子姜。我试想回家后,一碗沁润着自然风露的粥,黏黏稠稠,这是大姐亲手采摘,裹着山里人的情。桌上应该还有罐嘎嘣脆的咸菜,一定有特殊的味道。也许,更多的是泥土味,可我喜欢。

林间一抹紫

顺着山路走进针阔混交林,避开炽热的阳光,置身林间,被七月的山林感动,感动它擎着美好为我等待。你看,茂密的林木,弥漫的花香,葱茏的绿荫,清脆的鸟鸣,都是山的名片。

“不羡红尘羡山林,我想做这里的流浪者,太美了。”好友海霞伸开双臂,在我身后大发感慨。

“你有多久没这样和大自然接触了?看把你陶醉的。”我嘴里回应好友,眼睛已经不够用了,一木一草,一花一叶,格外亲切。毕竟是离家的孩子,每次双脚踏入这片林间,便有投入怀抱的感觉。

“呀,这是什么花呀?这么好看,紫得落落大方,你快过来看看。”听到海霞在身后喊,我回头几步走过去。眼前三五株大约80厘米高的绿色植物,头顶紫色单片小花,花朵由五瓣组成,似铃铛状,花枝简约高雅。含苞的花蕾如僧帽扣在上边。茎很干净,不分枝,没有柄,叶片是卵形。我轻抚花朵,瞬间产生了记忆中的勾连。

我是要与它发生点什么?这棵五角形态的小花,用鲜亮的蓝晃了我。恍惚间,我觉得我们是老相识,只是断了联系。今天相遇,只是不记得它的名字了。

我眯起眼睛,脑海在翻腾,它叫什么名字了?怎么这么眼熟?

“哎呀,我想起来了,这是桔梗花,我差点忘了,它的根就是我们女生爱吃的桔梗咸菜。”我有些激动,也有些歉意,深度端详这一朵朵蓝。

桔梗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它体内有汁液,根粗肉大,圆锥形有分叉,外皮是黄褐色,花冠钟形。这么好看的花,不但是一种药材,更是一种美食。桔梗花有两种颜色,一种是蓝色,一种是紫色。花儿紫中带蓝,蓝中见紫,清心爽目,给人一种宁静、幽雅、淡泊的视觉,美得脱俗。

曾在书中看过桔梗花的花语:一种是象征永恒的爱,一种是勿忘的爱,还有一种是无望的爱。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释其名曰:“此草之根结实而梗直,故名桔梗。”

小时候,家里常腌桔梗咸菜。与小伙伴在山坡上疯跑时,见到桔梗花便会折下编成花环,戴在头顶。

我挪动脚步,离花儿更近了,一朵紫贴上面颊,蜜香钻进鼻孔,柔柔的有些痒。如此亲切,让我想起了金姨。

高中毕业那年,在家待业,成本儿读琼瑶的《在水一方》《我是一片云》《青青河边草》《几度夕阳红》。正当我泪眼朦胧地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时,窗外传来妈妈的喊声:“欣呐,快出来帮忙,你金姨给咱家腌咸菜来了。”

金姨是一大队屯妇女主任,那个屯住着三四十户朝鲜族人家,因为妈妈是公社的妇联主任,在工作中与金姨常接触,两人十分对脾气。金姨知道我们家人爱吃咸菜,每年秋季,金姨都来我家给腌制朝鲜族咸菜。

金姨是让人见到就会觉得很开心的人。中等身材,圆脸,细眉,白净的脸上总是红晕晕的。她嘴唇特别薄,见到人眼睛笑成一道缝,说话声音婉转清透。金姨汉语说得特别好。

“金姨好,给我家腌咸菜来了?谢谢您。”我出门迎上去。

“哦,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俊了,个子也长高了。”金姨拉着我细细端详。

“她就愿意吃你腌的咸菜,前几天我临时弄点黄瓜条和雪里红,她说那味道跟你腌的差远了。这回让她跟你学学,以后我吃她腌的。”妈妈边说边把金姨领到仓房的坛子边,边上堆了一大堆桔梗。

按照金姨说的,妈妈将清洗干净的桔梗,放在大铁盆里泡上了。

“其实很简单的。先将桔梗用手撕开,大小均匀,然后将姜片、大蒜捣碎,辣椒面,白糖都要放。把它们统统放在一起,等十分钟。”金姨边说边忙乎,我跟她一起把调料放到大盆里。金姨又切了一堆苹果梨片、沙果丝。我问金姨为什么放苹果梨、沙果呢?金姨告诉我,沙果和苹果梨的味道不一样,苹果梨脆而甜,沙果里边的微酸与苹果梨的甜脆相遇,这样果味就会更浓,腌制出来的桔梗清脆,带着果味,辣中有甜,甜中微辣。过了十分钟,将沥好水分的桔梗放进调料盆中。

金姨将调料均匀涂抹到桔梗上,我学着金姨的样子开始涂抹,上下翻动桔梗。金姨告诉我这叫拌。各种调料放在一起的味道真是好闻。我拌着,轻轻拍打着。终于大功告成了。一大盆桔梗,红白相间。妈妈用塑料布将坛子封好,放入仓房西墙角。

洗完手的金姨告诉妈妈,一周后打开坛口,用手往下按按,桔梗上层出现汤汁,证明已经浸泡好了,可以吃了。

我和母亲掌握了腌制朝鲜族咸菜的技能,可每年秋季,金姨依然来我家,与母亲一起腌咸菜,只是野生桔梗越来越少,也让这道美食更加被人们宠爱。除了腌桔梗咸菜,金姨还教母亲鲜拌桔梗,调料是蒜末、姜丝、辣椒面、香菜、糖、醋,用热油淋浇,味道堪称一绝。

最美的人间滋味,需要躬身操作,那是不一样的感觉与味蕾。每一道简单的食材,它最终的归宿,是达到食物与味觉的合一,让味觉在欢喜中反复回味、享受。细品,哪一道人间烟火,不是浸润了人类的情感,岁月的轮回以及生命的力量?

食“野”山乡,一口野菜满嘴春。多年后,金姨去了韩国。每年秋季,她都会与母亲视频通话。除了述说离别之情,更多的是说桔梗。

“桔梗”朝鲜语叫作“道拉基”。

相传,在很早以前,有一位美丽大方的姑娘叫道拉基。她父母因病欠了地主家的债,地主心怀鬼胎,要以道拉基抵债。道拉基的心上人一怒之下将地主砍死,被关入死牢。姑娘悲痛欲绝,病入膏肓。临终前,她告诉家人将她葬在心上人砍柴常去的那条山路。第二年春天,她坟上开满了紫色的小花,美丽又奇特。

人们为了纪念这位美丽、善良的姑娘,把这种花叫作“道拉基”。

每年六月至九月,是桔梗花开放的季节,成片的蓝,满沟塘的紫,在阳光下,色彩迷幻。当地的朝鲜族人特别喜欢这种花,常把桔梗的花朵、叶片做成蔬菜美食,挖出桔梗根,腌制咸菜。其实桔梗的根还是药材,具有止咳祛痰、宣肺等功效。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咳嗽,母亲常用桔梗给我熬水喝,效果特别好。

朝鲜族民歌《道拉基》,就是根据民间美丽的传说创作出来的,是百听不厌的民歌:

道拉基道拉基道拉基

满山(哪)遍野的道拉基

只要能挖到一两棵

就可以满满地装进我的小菜筐里

哎嘿哎嘿唷 哎嘿哎嘿唷 哎咳唷

有时它长在悬崖峭壁

真难得挖到手多么着急

道拉基道拉基道拉基

人们都爱吃的道拉基

你看那姑娘假装挖道拉基

实际到情郎坟上献花去

哎嘿哎嘿唷 哎嘿哎嘿唷 哎咳唷

可是它终于出现奇迹

轻易的装满筐多么欢喜

道拉基道拉基道拉基

满山哪遍野的道拉基

只要能挖到一两棵就可以

满满地装进我的小菜筐里

你会唱这首歌儿吗?我会。

报恩草

在很久以前,有个小山村,由于连年干旱,庄稼都干巴死了,野草贴着地皮成了糊巴网,那种支离破碎的一片,一块,犹如,村里人饿得前腔贴后腔。屋漏偏逢阴雨天,这些人又患上了急性痢疾。好多人相继死去。为了不在家等死,几个年轻人摇摇晃晃地出去找树皮和野菜根。正当他们筋疲力尽时,发现田埂洼兜处,有堆野菜冒着绿光。他们顾不得许多,急忙将这种野菜薅下带回家中,用水煮着吃,好歹算是挺过一晚。第二天他们又去外边找这种野菜,在很远的田地里,只有这种野菜,他们连续吃了三天,人精神了许多,拉肚子的人也居然好了。于是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人都出来找这种野菜,度过了难关。有个老辈人捧着野菜,跪地叩拜,称这是“救命菜”。

这是奶奶讲给我的故事。后来,老辈人管这野菜叫长寿菜。因为在炎炎烈日下,将野菜连根挖出,在暴日下晒,它居然不死。把它埋入泥土中,竟然发出嫩绿的叶片。原先人们没有发现它,是因为在遍地的野草、野菜中,它太不起眼了。小叶小枝,贴着地皮,就连小花开得都是羞羞答答。如果不是连年干旱,其他野菜、野草都被晒死,唯独它活着,还不会被人们发现。于是这些人大量采集这种野菜,用水焯完晒干了存放,一年四季都可以吃。这个野菜的大名叫马齿苋。

进入三四月,家乡马齿苋嫩得能掐出水。凉拌,包包子最香,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这种野菜耐旱,生命力极强,喜欢肥沃的土壤。马齿苋随处扎根。它长着层层的小叶子,有点像刚出生的猫咪耳朵,又酷似马的牙齿,开着小朵花,故而得名。它们贴着地皮呼呼啦啦大片地生长,很容易挖到。每到春季,我和小伙伴们拎着筐,拿着小刀,一会儿就能挖一筐。我们喜欢挖马齿苋,可以不费力气就能完成任务。挖满筐了,小伙伴们可以在田间地头疯跑。我们突发奇想,把马齿苋的茎折断,让它外层薄皮依然连着,我们左一下、右一下来回折,一个纯天然手链或项链就这样完成了。我们还将手链留出一截绿叶点缀,手工简单。我们几个相互比试,戴在脖颈和手腕上,跑起来,花冠与手链紧贴肌肤,不时摩擦,似与我们说话。我们奔跑在大自然中,感受植物带来的神秘物语。

我喜欢吃马齿苋。挖回来后,奶奶用开水焯两分钟,奶奶说焯完了没有腥味。马齿苋经过奶奶的手,味道独特。每次做这道野菜,奶奶都会给马齿苋喂一勺自家大酱,然后将辣椒瓢用火烤煳,捏碎放进马齿苋里。没等入口,就能闻到豆香味,还有煳香味,够辣,减去了马齿苋微酸、略涩的口感,怎么吃也吃不够。

在家乡东北农村,这道菜家喻户晓,生于长白山地域的马齿苋不但鲜嫩汁饱,还有一股甜丝丝的味儿。奶奶说是这块地界灵性,它们吸收了灵气,才一茬茬地生长,支撑每家的日子。妈妈告诉我,野菜是家乡一宝,没有野菜帮全屯人扛过灾年头,这些人早没影了,做人要懂得感恩。

上学后,在书本上看到马齿苋叫“报恩草”的民间传说。

相传后裔射日时,剩下最后一个太阳,躲在一堆马齿苋后面。因为马齿苋长得不起眼,即便太阳烤着,依然鲜绿茂盛,遮挡效果好。后裔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那个太阳,只好放弃。太阳躲过一劫,为报答马齿苋救命之恩,承诺它,即便在烈日炎炎的时刻也晒不死它。此后,马齿苋为“报恩草”便流传开来。

记得小时候临近年根,奶奶用干马齿苋和油滋啦给我们包饺子。奶奶说过年吃马齿苋饺子,小孩子不会忘本,长大有出息,永远孝敬父母家人。奶奶没文化,可说出的话儿让我在多年后,想起来就有流泪的感觉。现在回味马齿苋被油滋啦包裹的那味儿,是我以后再也没有尝到的滋味。用马齿苋和韭菜包包子,也是奶奶的拿手活儿,邻里邻居都说奶奶做的野菜包子特别有味儿。多年后,我对乡亲们说的这种有味儿,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

家乡土地上的每种野菜和植物,都与我们密不可分。大自然对人们从不虚情假意,人们对大自然也是实心实意。从春到冬,每家每户饭桌上,都有野菜的影子。春季的马齿苋、婆婆丁、车轱辘菜、荠荠菜、苣麻菜、小根蒜等等,让我习惯一种认知:野菜是为我们而生。那个年代的野菜多数是为了充饥,几乎很少成为交易对象。偶尔有长成价值的根须或籽,拿到公社去卖,也只能换些可怜的生活用品。尽管如此,还有许多人忙里偷闲抠婆婆丁根、桔梗等。野菜苦涩,但经过人手采挖,柴火过水,简单制作,那种从泥土中汲取来的营养,在人们的口腔逗留。经过咀嚼,其中滋味,如童年时光,令人难以忘怀。在阅读中看到野菜的名字,便想起时光缝隙里的林林总总,顿生感慨。经年累月的久违,反倒使那些鲜翠的野菜,在记忆中泛着永不衰退的光。

有一年发大水,居住在城市里的我,突然想到了故乡,我无法想象故乡在大水中的模样。那些代替了泥草房的瓦房,毕竟是拔地而起,大水是否淹没它的眉眼,傍晚的那缕炊烟,还依然盘旋在小村上空吗?农舍旁的葡萄架,牵牛花藤,鸡架、鸭架、狗窝,会不会消失?没有了这些,站在高岗坡地抽烟的庄稼人,心里一定会很痛。站在窗前的我,望着东方高远处,祈愿故乡的庄稼地,还有土地上的植物与生灵,都安好,都平安。

一次,在一家高级餐厅遇到马齿苋,是凉拌。看到它时,我心倏地一下,虽然经过多年未见,一眼便认出。只是它的样子太过于美观,鲜绿肥厚的叶子,闪着暗红色光泽的茎,上边卷曲着鱿鱼丝、海参条、辣椒丝,还有几粒冰冻蓝莓。我拿起筷子,越过鱿鱼、海参,夹起马齿苋,是酸甜口,凉冰冰,我品出了冰糖的甜,蓝莓的冰,还有鱿鱼丝与海参的混合味儿。一时间,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味觉。我依然在嘴里含着,脑海翻腾着:小时候的味道呢?我的乡愁呢?这道菜里,藏着太多急不可待。在味蕾中,我寂寞了想象。属实说,真没有奶奶用大酱拌的好吃,更没有几块油滋啦做辅料包的包子有味儿。尽管这里的辅食精美珍贵,视觉鲜亮,我还是怀念岁月深处的那种味道。可能我和它太熟了,那种来自泥土的记忆,让我思如泉涌,愁绪暗生。

记得当时餐桌上有位朋友介绍,马齿苋不但是道纯野生美食,它的药用价值也特别高。它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消炎、止渴、利尿作用,种子可明目,也可制药,还是好饲料。它对治疗湿疹等皮肤病效果特别好。小时候,只知道马齿苋能吃,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作用。

曾在书里看到个植物小故事,写的是马齿苋,我便认真读起来。故事说的是在植物世界里,因为马齿苋不怕日晒,长得其貌不扬,身边一些花草都瞧不起它。牵牛花咧着嘴笑它土里土气,芦草笑它矮小丑陋,就连小燕子也落下来欺负它。可马齿苋一点都不含糊,仰着脖子说:“你们不服咱们就在阳光下暴晒,看谁能挺得住?”牵牛花和芦草都嘲笑它说大话,于是比赛开始了。最后牵牛花晒蔫了,害羞地合上了花瓣,芦草也摇晃着打不起精神。只有马齿苋在酷日下,傲然生长,鲜脆欲滴。小燕子本来是凑热闹的,没想到马齿苋赢了,悻悻地飞走了。

绿色小灯笼

居住在小山村,一年四季都朝山里要珍品。山野菜、菌类、药材,是山里人的最爱。山乡野果圆枣子,长在林中深处,喜好山岗,与树为伍,藤蔓常绕树攀延,气势大于山葡萄秧。由于圆枣子含有维生素,营养丰富,山里人简称野生猕猴桃。

在张广才岭琵琶顶子一带,野生圆枣子很有名。这里山高林密,阳光充沛,雨水蓄积量大,各种野菜、野果价格都高于市场价格。

张广才岭是长白山支脉,位于黑龙江省东南部。琵琶顶子山位于黑龙江省东南部宁安市,与吉林省敦化市交界,属张广才岭山脉。山顶较平缓,保持原始森林林型,多为云杉、冷杉,林木繁茂。

小时候,琵琶顶子传说,琵琶仙女的故事,让我们常常产生幻觉,遥想自己变成漂亮的琵琶仙女,弹奏着美妙乐曲,行走于琵琶顶子山。老辈人常说琵琶顶子山如何险峻,可许多人每年都要往返琵琶顶子山,采摘珍贵的野菜、野果、药材。到了冬季,许多逮野兔、下套子的猎人都首选琵琶顶子山和老白山。

每年九月份,屯里人结伴去琵琶顶子采圆枣子,老辈人通常称它为软枣子。因为圆枣子刚采回来时,还没有完全成熟有些酸,大人就说等圆枣子软了才能吃。于是我们就等啊,连做梦都试试圆枣子软了没有。两个弟弟嘴馋,趁爸妈不在家,溜到仓房抓把圆枣子,躲到墙根偷吃。两人酸得直摇晃头,也不肯罢休。每年这个季节,野果是我们最解馋的好东西。那时,解读秋,就是能吃到瓜果梨桃。上学后,懂得什么是成熟,什么是博爱。

野生圆枣子,也叫野生猕猴桃,是野果之王,被誉为“世界之珍果”。从爸妈口中得知,野生圆枣子酷爱原始森林,其地下根系庞大,切开成年树口,会流出潺潺汁液,有淡淡木香味,品着极为清爽。在山里偶尔会发现,上年采收或收集汁液,导致下年切口不愈合时,有树液不断流失,在树下出现水坑,浅浅如窝,周围奇迹般长满菌类。抚摸切口,想起老辈言,圆枣子养分流失,次年会无力坐果,还有老人言,圆枣树采一次休两年的说法。舅爷跟奶奶聊天时说:“可不要小瞧圆枣树的汁液,那可是稀罕物,能治大病。”

2021年秋季,同学孩子结婚发出邀请,因心里惦记这场喜事聚会,早晨坐上去青沟子的小客车。现在交通方便多了,每隔半小时就会有趟小客车,途径太平岭、黑石、额穆,青沟子乡辖区的凤凰店村、都陵河村、光明村,最后到达青沟子乡终点。

青沟子乡位于吉林省敦化市东北部,地处长白山腹地,距敦化市区七十公里。坐在小客车上,山区乡路虽不是高速,但容纳十几人的小客车行驶在公路上,窗外景色尽收眼底。透过车窗眺望五花山,满心喜悦。这里属于长白山脉支流,往上走可以到达老白山,横穿可以到达琵琶顶子山。

十年前,我和大弟弟想体验跑山之趣,恰逢是圆枣子成熟当口,便约了光明村表弟大军。也许是农村孩子骨子里的习性,喜欢山山水水的我,看到山水,兴奋得忘乎所以。我们三人穿着迷彩服,连帽子都是迷彩的,各自背着背筐。编筐是大军的拿手活儿,他编筐窝篓既密实又耐用。除了每年自己用,送亲属,还在赶集日拿到市里去卖。为了保护手,我买副防滑手套。大军把车停在路边,笑着说:“姐,你们在城市养尊处优惯了,还能适应这坑坑洼洼的山路了吗?今天咱们不往远处走,就在这一带高岗处转悠,你俩可别乱走,不然麻搭山了,那我可摊上事儿了。”

踏上林间路,心里瞬间开始长草。山风、树木、花草、鸟鸣,既熟悉又新奇。沾染了季节色彩的森林,如一幅从大地上竖起的刀画,是立体的,又是流动的。旷谷幽深,吸一口气息,满嘴草木香味。仰头,搭手喊嗓子:“喂!”声音在树冠缝隙间跳跃,在山谷间回荡,沿着树梢飘向很远,又迂回奔来。风中落叶,在吆喝声中抒情。我知道,片片树叶是为我而舞,我是为它们而来。心里透亮,连秋阳都粘着我。斑斑驳驳的光彩,印在树上,披在肩上,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很是调皮。我蹚着树叶,软软的没有磕绊。几块露出泥土的地段,让我嗅到了泥土味,不对!是野草味,还有阳光味。我是山乡孩子,我们常常说,阳光味儿真好闻。此时,我的眼睛不够用了,左看看,右瞧瞧,满眼欣喜与热爱。林荫路右手边,一棵卧倒树将我眼球吸引过去。这是一棵大柞树,枝丫脱落后的树洞,好像睁着眼睛。我探过身,抚摸卷曲的树皮,沿着树体奔向树眼。大军告诉我,这棵树至少有上百年的树龄,柞树是这片林子最多的树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望而生畏。一棵百年老树卧倒在这里,刻着别样风情。

“姐,你这样走法,咱们天黑也出不了这片林子。”弟弟催促我了。我加快脚步,但眼神依然放任。一不小心,右脚陷进一个小窝窝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地上都是野草与落叶。我扒开脚下小窝窝,想看看它为什么欺负我。这个小洞不算深,我顺着小洞往下探,触碰到很硬的坚果,我掏出一看,有榛子、橡子,果核。橡子的外皮已被去掉,还算干净,可有的橡子已经发芽了。

“姐,你是让小松鼠的粮仓闪了脚,不是被青春撞了腰。哈哈,你可别把人家粮仓给端了,不然小松鼠冬天该断粮了。”大军看着我打趣,我笑着摇头,把坚果放回洞中,又盖上一层落叶。大自然的宫殿,连小松鼠都会借光打掩护。我回头看松鼠堡垒,几束微光不时变换着光线与角度,尽撒在粮仓上。

眼前出现一片松树林,树体笔直,树枝上泛着浅黄,在秋阳的映照下,俊朗可爱。有清脆的鸟鸣传来,我抬头寻找:“叫声很熟悉,脆生生悦耳。”看到了,俏皮的灰蓝色脑门及后背,灰白色肚皮,细尖嘴,拇指般长短。奇怪,几只鸟儿大头朝下,在树枝间忙活儿。

“是蓝大胆,胖乎的,羽毛真好看。”弟弟抬头观看。

“是蓝大胆,顶数它最欢实。它喜欢松树,也叫松枝儿,还有人喜欢叫它贴树皮,因为它喜欢贴着树皮找食吃。它是会武功的鸟儿,胆子大,不怕人,有时还朝人使横。你俩小时候看没看过它搬运松子?它可灵着呢,知道啥时候松子熟了,一粒粒把松子从塔子里叨出来,然后选个树杈缝隙放起来。它们天天重复这件事儿,时间长了,自己搬出多少松子,放在哪棵树上都记不得了。时间久了,风吹落树丫上的松子,会长出许多小松树,文化人称它是红松培育器,森林功臣。这种鸟儿招人稀罕,还因为天气冷了,别的鸟儿都飞走了,唯独它留下来。寒风袭来,大雪铺天盖地,也冻不死它,天天在树林里忙活儿,你说厉害不?”

大军对鸟儿的习性了如指掌,搭到眼,就知道鸟的大名和小名。这片树林立刻活跃起来。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叽叽的鸣叫,好似告诉我们,前边也有鸟儿。我在心里收藏了这鸟儿的叫声,觉得它们似乎有点嫉妒。万物皆有灵性,它们是听到我们赞美蓝大胆了,可能心里有些不服。

“前边有趟沟,过了沟塘子,圆枣藤特别多,你俩可劲儿摘。”大军指着前边告诉我。如果表弟不提圆枣子这事儿,我差点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了。眼前的山刺玫、大叶草,狭叶荨麻,还有几种叫不上名的植被,牵着我的裤脚与我打招呼。走来走去,才发现林间小路不见了,脚底下哪里还有道眼?好在树林底下都是小松树和矮棵杂草,经风儿一吹,有的耍起赖来,显得弱不禁风。我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蹚着走,每走一步,都要借助树和藤蔓拉扯。

一片白桦林横在眼前。我一直把白桦当成森林美人,更喜欢它倔强的性格。秋天的白桦树,挂着闪动的流线,通体白,异常炫。我倾斜身体,触碰白桦树的“眼睛”。由于着急,杂草使劲拽了一下我的裤脚,膝盖一屈,竟单膝跪在了白桦树下。

“姐,你有点累了,先坐下歇歇吧。”大军笑着扶起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光顾着高兴了,没看脚底下。”我抬头望向空中,长长喘了口气,额头已有细微汗珠。

我们继续向沟底奔去,圆枣子等在那里。拨开榛柴棵子,发现一米外坡岗上,一束两个大拇指粗的藤蔓,挂满椭圆型绿色小灯笼。由于藤蔓顺着榆树往上缠绕,又伸展到树旁一棵枝干上,形成高高低低的灯笼藤。小灯笼闪着光,在秋风的鼓动下,藤蔓摇动,晃得人渴望有双翅膀。

脚底下磕磕绊绊,终于站在了圆枣藤前,兴奋点瞬间飙升。面对密密麻麻的绿色小灯笼,竟不知道从哪颗开始下手。只觉得圆枣子,被心跳震得有些摇晃。我屏住呼吸,逐一看,终于没忍住,摘下一颗圆枣子,送到嘴里。这颗圆枣子是七分熟,牙齿间碰撞,甜中带酸,粘稠度浓淡适宜,沁着森林木香。那一刻,圆枣子与口腔的津液,让童年滋味回放。

那次,再次让我享受到了坡岭沟壑给予我的馈赠,还有时光深处关于森林、野菜、圆枣子带给我的童年脉络。我满载而归,眼里蓄满秋阳。

返回途中,我们碰到故乡的张大爷和田二叔。他们脸上,是被山风吹灼后的褐红色,他们指尖,是山野赋予的酱紫色。看着满脸通红的我,他们夸我不愧是六号屯的孩子,依然喜欢这里。让他们更惊喜的是,在琳琅满目的水果中,我居然没忘记家乡的圆枣子,为了它,我居然能长途跋涉回到故里采摘野果。那天,我带回的不单单是圆枣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送的那份情。

爱生气的拱嘴蘑

刚迈进大姑家门槛,就已闻到香味。透过厨房玻璃,看到大姑在里边忙活儿,她掀开锅盖往盆里盛菜。哈气瞬间爬上窗口,调皮地左躲右闪,与我捉着迷藏。虽有哈气捣乱,我知道大姑做的是小鸡炖蘑菇,这是我的最爱。

“大姑,是小鸡炖蘑菇吧?”我向厨房走去。锅台上一大盆焦黄的鸡肉,里边放了不少榛蘑与宽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我咽着口水。每次到大姑家,都能吃上这道灵魂菜。

“知道你爱吃,打小就好这口,今天大姑还拌了你爱吃的拱嘴蘑。”大姑笑呵呵地看着我。

“哎呀,我都好几年没吃到拱嘴蘑了。大姑,你可得把拱嘴蘑洗干净了,别向当年我老叔那样,吃完就变成拱嘴猪了,那可吓死人了,哈哈哈。”说完我和大姑都笑了。

关于当年老叔被拱嘴蘑给拱过这事儿,屯里好多人都知道。而且那个年代被拱过的不止老叔一人。虽然这事儿算不上稀奇,但每当我们提及这事儿,还是会忍不住大笑。

那是我上初中的那年秋季,爸爸和老叔去山里干活,回来时采了一土篮拱嘴蘑。老叔家住我家西院,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障子之隔的东西院。西院大奶和奶奶是姑表姐妹,两家跟一家没有什么区别。大奶把蘑菇各分一半,爸爸拎回拱嘴蘑后,奶奶便开始掏灶膛灰,准备收拾蘑菇。

在长白山一带的大森林里,菌类应有尽有,拱嘴蘑是我们当地对它的俗称。这种蘑菇喜欢长在柞木上,特别是半枯的柞木,黑黝黝一层,肉质超级厚,胖嘟嘟。拱嘴蘑靠喝柞树汁长大,味道鲜美,艮揪揪有口感。干品类似木耳,泡发后极像猪嘴状,故而得名。这是我们当地人称其为拱嘴蘑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这种蘑菇吃多了,或清洗不彻底,吃后嘴唇会肿得像猪嘴。

拱嘴蘑中文学名胶陀螺,又名木海螺、木海参、胶鼓菌等,黑色或棕黑色。这种蘑菇口感劲道,即便处理不好被拱嘴,几天便好。撅起的猪嘴怕热,又痛又痒。生活中,每一道经历都是一堂自然科学课。人们觉得这种蘑菇味美,想吃,又担心被拱到,怎么办?办法总是有的。据说有一位爱琢磨的老人,觉得蘑菇身上的灰很难清洗,就尝试用灶膛灰和盐水、碱水清洗。结果吃后,没被拱到。许多人便开始采用这种方法进行清洗,然后放心大胆食用这种蘑菇。但如果你哪道程序偷工减料,必有被拱的危险。

提及当年大奶家那筐拱嘴蘑,老叔就被拱到了。第二天他捂着嘴气呼呼地跑到我家,想看看我们一家被拱到没有。看到我们相安无事,他气得一跺脚,埋怨大奶洗得不干净。那天,我眼见奶奶将灶膛灰撒到蘑菇上,双手开始轻搓。搓一会儿,再用水泡一会儿,然后再一遍遍反复搓洗。我蹲在那里,看着奶奶一遍遍折腾蘑菇,直到洗蘑菇的水变得清清亮亮的,奶奶才将蘑菇放进一个大盆里,在里边又撒了一些面起子和盐。奶奶说泡好了再吃,不但味道好,还安全。

“奶奶,你说吃这蘑菇一整就被拱到,还这么费劲收拾,为啥还要吃它呢?”我觉得奶奶对蘑菇这一顿折腾,真是太麻烦了。

“这东西好啊。你不知道,原先屯里韩爷爷病得啥偏方都吃了,后来死马当活马医,有个老中医让他多吃这种蘑菇,一个月吃七八次,愣是把痨病根子给吃没了。大家伙儿一看,这东西虽然有毒性,可它能把人身上的毒逼出来,都纷纷进山采摘。再说这蘑菇吃起来劲道、肉头,越嚼越香。吃过的人都爱吃,还能医身上的毛病,你说它稀罕不?这种蘑菇长在倒地的柞树上,收一茬就没了,它天天吸着大林子里的灵气,喝着树汁液,长得胖头胖脑的,过去还是皇宫里的贡品呢,你说金贵不?”奶奶这样一说,我觉得被这蘑菇拱两次也值。

奶奶做的拱嘴蘑被屯里人称一绝。她先将蒜末、辣椒瓢用熟油炸香,然后将黄瓜片、胡萝卜片、香菜放进去,又香又辣。最主要的是放两勺大酱,那味儿就是不一样,撑得我们小肚子滚圆滚圆的。妈妈告诉我们,好东西不可贪吃,吃多了嘴就得噘起来,吓得我每次吃差不多时,只好住嘴。看到老叔拱嘴的模样,我笑岔气了。老叔的嘴青黑带红,拱得鼻子都翘了。大奶说老叔吃多了,也是自己用炭灰洗的次数少了。奶奶告诉老叔别出去晒太阳,挑凉快地方呆着,多喝水,两三天就过去了。第四天头,老叔的嘴恢复原样子了。

后来上学后才得知,人们用炭灰清洗,是因为草木灰含有碱的成分,可以将拱嘴蘑表皮清洗干净。

长白山脉绵延无际的林海,蕴藏着千奇百怪、丰富多彩的纯野生美食,一草一木,都可提取;一餐一式,便是东北人的独特发明。亦如柞木树上其貌不扬的拱嘴蘑,汲取了长白林海朝夕甘露,与柞木共色,终修成正果。

凡是大自然爱过的地方,都会生长出不一样的风情。亦如故乡的山野菜、植被,既神秘,又具有灵性。虽然拱嘴蘑名字不好听,可在大自然中,家乡人对它都是高看一眼。拱嘴蘑,这道镶嵌在倒伏木缝隙里的爱,与时光一起,验证着大自然的森林文化。

又是一年七月鲜,吃着大姑做的小鸡炖蘑菇,品着拱嘴蘑滑爽、劲道、鲜美的味道。不时提及小时候关于山野的趣事,幸福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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