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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鸣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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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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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声音

夜晚的声音

刘德远

那天晚上,我听到三种声音。一种是秋风的声音。我向东走,秋风纠缠着背影、席卷我途径的树林、田野、村庄以及枯黄的庄稼和野草,气势不输夜的黑。我比较纠结的是树叶的声音。柞树的枯叶在枝头沙沙作响,响声的节奏或低沉或清脆,令我心惊肉跳。路旁杨树的叶子在路面上翻滚,风疾速向前掠过,叶子像醉酒的莽汉,在我的视野之中摇晃,当风速缓下来,叶子摔在地上,在草丛间相互依偎。最令我惊魂的是野鸡的叫声。短促而持续的咕咕声,在寂静的夜中清晰可辨,穿透密实的树林撞击我的胆怯。月亮升起来了,树林和田野朦胧曼妙,月光清凉似水,在我的面前保持缄默,很长时间无法激发我的兴致。月亮越升越高,我开始用歌声向她敞开心扉,尽管歌词有些词不达意,但这是克服恐惧心理有效办法。

我选择走这条12里弯曲山路,源自于内心的固执。

学校组织学生参加义务劳动,修整福胜村到福民村新修的土路路面。路基已经成型,拖拉机作业效果明显。但路基上的一些树根、石头需要清理,砂石需要平整。我们的劳动不轻松。按照班级划出路段,我们用铁锹和土篮子施工运料,尽量提高工作效率。铁锹是尖锹,碰见树根可以用锹尖当刀,一次次扎向树根,直到拦腰斩断,然后七手八脚拽出来,扔在路肩之上。土篮子必须是榆树藤条编成的榆条筐,结实耐用。柳条筐和苕条筐不经重,由于使用轻便用途比较多。装上一筐土或砂石,两个同学弯腰各握一侧的筐梁,使劲拎起来,快步走向低洼处,将土或砂石倾倒,旁边的同学用铁锹摊开,清理平整。

对于刚上初一的我们,劳动量不小,好在都是农村孩子,在家经常帮忙干农活,不怕吃苦受累。中午的时候,同学们仨俩聚在一起吃从家里带来的午饭。铝制饭盒盛米饭,上面是炒菜,多是炒土豆丝、芹菜、白菜、萝卜、鸡蛋,父母不想亏待孩子。吃完午饭,找个向阳的地方,眯上一会儿,能够解乏和恢复体力。眼前是秋阳下的五花山,但我们没有欣赏的兴致,也不懂得欣赏,只是觉得美。有人说,少年不知愁滋味。现在想一想,少年不懂山色美。懵懂少年没有乡愁,只有诗和远方。

近几年来,乡愁是一个热词,很多关于乡愁的节目收视率都很高,主要是节目内容打动心弦,使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故乡和童年。我以为,故乡和童年密不可分,如果说童年是一个月夜下行走的游子,故乡就是那时短时长的身影,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形影不离。

下午4点钟,义务劳动收工。住双龙村的同学在商量回家路线的时候,我与同学们产生分歧。同学们决定从劳动现场翻过两座小山,从南沟回家。我不敢跟随他们走山林,怕在山林中迷路。我选择从劳动现场取道保安村,通过共荣村回双龙村。这里有乡间土路,说不上平坦,但至少不用担心迷路。

秋天的夜色来的匆忙,刚走过保安村夜色渐浓,6里山路我孤独夜行。傍晚疲惫的日光映照着山路左侧的树林和右侧的田野,柞树和杨树的树皮上涂上淡淡的红光,光线柔和铺陈,给树林增添了紫色的光辉。落日继续西沉,树林上面的光线悄然归隐,树林脸色灰暗,在昏暗的边缘挣扎。阳光在西行中加速,掠过俗名“王八脖子”的一座小山,深红色逐渐消退,直至转为铅灰色。

弯曲的山路像一条充满风险的挑战,我只能硬着头皮前行。我胆子比较小,怕走夜路,尤其对坟怀有恐惧感。一次上东大地捡豆荚,只顾低头捡拾,没有观察周围环境。当我再一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山脚下有座新坟,白色的花圈异常刺目。我惊悚自己的发现,紧张和恐惧袭上心头,慌乱之下,我扭头往回跑,接近村子的时候还惊魂未定,扶着一棵杨树大口喘着粗气。

今天我无法和夜色赛跑,无法摆脱夜色的困扰,我只能加快脚步企望缩短回家的路。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有动物跑出来,这时即使一只野兔,也能要我半条命。越是这样想,越觉得野猪、狼、黑瞎子等随时会从树林里冲出来,瞬间开始人畜大战。树林里任何一次响动,都让我的头发竖立。拾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给自己壮壮胆。这个时候,野鸡不合时宜地叫声令我讨厌透顶,声音穿透树林,向我发出一连串的威胁。其实我不讨厌野鸡,甚至有点喜欢。在我家房西头的园子里,我曾见过嘬食的野鸡,应该是只公野鸡,警惕地在裸露的豆棵上嘬食,伴有咕咕的叫声。在白雪的映衬下,画面感十足。前天降大雪,野鸡在山上找不到食物,只好到村里冒险一试。我没有惊扰它,也没有捕获的欲望,但它还是扑棱棱飞向山坡,留下少年的惊呼。但现在我讨厌偶尔出现的咕咕声音,它正透支我的勇气和信心。野猪、黑瞎子和狼应该不会出没,因为这里离村庄较近,它们没有安全感。我边走边安慰自己,劝自己相信心理暗示。

2019年10月10日午间,我在办公室休息。随手翻阅美国作家戴维乔治哈斯凯尔的《看不见的森林》,其中描写“郊狼”的片段与我当年的经历颇有几分相似。慢慢的,星星从夜幕中闪现出来。白昼的能量消退,让我觉得舒适自在。突然,心脏猛然紧缩,恐惧如同利刃一般刺中了我。郊狼撕破了宁静的空气。他们就在近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近。他们疯狂的嗥叫声从几米远处传来。叫声逐渐增强,变成尖锐的长声呼啸,盖住了低沉的吠声。我的意识瞬间转移。恐惧的利刃集中于一个想法:这些野狗会把我撕得粉碎。老天,它们正在高叫。

应该说,对比哈斯凯尔,我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我没有听见狼的嗥叫,不幸的也是我没有听见狼的嗥叫。我所臆想的野猪、黑瞎子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一只野兔野鸡都没有闯入我的视野,它们的身影都远离我的紧张和恐惧。

当我在看到一束手电光束的时候,恐惧之刃已经涣然冰释。

原来是爸爸一溜小跑来接我,急促的喘息传递心中的焦虑。他看到其他孩子都陆续回家,经过询问才知道我选择另外一条路。天渐渐暗下来,他出来迎我。紧张与恐惧戛然而止,瞬间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在黑暗中,我眼前一片光亮。山路上重归寂静,我沉浸在熟悉的回归感。我在爸爸的陪伴下可以轻松观望原本陌生的树林,这个时候我与树林不再冷漠相对,回归白日里应有的亲密感,我与树林是朋友、是亲人,是蓝天白云下两个平行世界,我们的生命都是独立的,我从树林中体会到强烈的快乐。

今晚是它给我上的另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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